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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遇见颜星朗的那个下午。
三月的春天,我撑着阳伞从学校的明湖前走过。
颜星朗一身白衬衫,在湖边画画。
我走了一会,他却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同学,这个送给你。”
他递给我一张厚厚的纸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才见你从湖边走过去的画面很美,就忍不住画下来了。
我还加了点自己的想法,你不会介意吧。”
我接过画纸,只见一个长发的女孩侧着脸立在画面中央,而她身下是一大片盛开的郁金香。
我展颜一笑:“谢谢你,画的很好看。”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闲聊几句话的时间,我才发现上课快要迟到了。
颜星朗跨上自行车,自信地笑了。
“在哪栋教学楼,我带你过去。”
那天是三月二十三号,我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因为颜星朗把日期记在了那幅画的右下角。
我看着墙上画框里已经泛黄的纸张,一大片郁金香怒放在女孩的裙摆之下。
那是颜星朗的郁金香,也是廖雪儿的郁金香。
唯独不是属于我的花。
这几天,自从廖雪儿来过家里一趟,我总是不停地响起以前的事。
我想起颜星朗一次次凝神落笔,用满含深情的眼睛看着我。
我想起他说他最爱女生一头乌黑长发。
我想起他一次又一次画下身穿白裙的女孩。
我想起他说: “我的画都有原型,我不愿意透露她的具体信息,但她是我永远的缪斯女神。”
回忆太模糊,我想不起他的眼睛里装的究竟是我,还是别人。
回首十年,原来我和颜星朗的故事里,装满了别人的影子。
我终于还是将那幅画像取了下来。
我拿出画纸,想丢进垃圾桶却还是舍不得。
踟蹰许久,只把它夹进了一本大部头书籍的内页。
就让时间,把这段记忆永远封存在书柜里吧。
我一如既往地照顾打理着颜星朗的生活和事业。
在他夜以继日埋头艺术的时候提醒他按时吃饭,给他置办画材,帮他管理画廊的杂务。
我的花店每天下午四点关门,然后我会去颜星朗的画室。
这天刚走进画室,我就再次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头黑长直,一身白裙。
是廖雪儿。
她倾身在画架前,握着画笔,正和颜星朗说笑。
见了我,甜甜一笑。
“瑶瑶,你给阿朗买的颜料真好用,颜色特别饱满。
阿朗把这盒送我了,我很喜欢。”
她的画纸上是一大片的青蓝色,厚重的深蓝在画纸上毫无节制地铺开,扎眼得很。
颜星朗欲言又止。
她手上的,是我手工制作的矿物颜料。
颜星朗不满意市面上的颜料,我采购原石,一点一点沉淀手磨,做了大半个月,才做出来这么一小盒蓝色。
可现在,被廖雪儿胡乱地厚涂在了画纸上。
青金石沉淀的颜色果然饱满,刺目的深蓝仿佛把我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我奋力挣扎着,却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颜料和画笔是水彩画家最爱惜的东西。
颜星朗连这都能送给她,只能说明:廖雪儿是他心中远比绘画更珍贵的理想。
我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
“颜星朗,你把我给你做的颜料送给她了吗?”
颜星朗没有否认。
我嘲讽一笑,转向廖雪儿。
“拿来。”
廖雪儿端着颜料,仿佛胜券在握。
“只是一盒颜料,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我平静地说道: “廖小姐,阿朗虽然同意了,但这是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我并没有答应要送你。”
然后从她手里夺过颜料,直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颜星朗震惊地站起身。
“瑶瑶,你这是做什么?
不过就是一盒颜料而已。”
廖雪儿却拉住了他,眼中已经泪水涟涟。
“阿朗,既然你们不喜欢我,那我走就是了……” 颜星朗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先是温声安慰廖雪儿,然后黑着脸朝我发话。
“瑶瑶,给雪儿道歉。”
“颜星朗,这盒颜料,我做了二十天,才有了这么一小盒。
当初是你说,我给你做的颜料,你会收好,会珍惜。
可现在,你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他粗暴地打断了我。
“雪儿不是别人!”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不是别人,那谁是别人呢?
自然是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我。
我的视线落在颜星朗抱着廖雪儿的手上。
颜星朗一怔,仿佛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不妥。
可在片刻的尴尬过后,他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把廖雪儿搂得更紧了,还瞪着我说道:“给雪儿道歉,这事就算了。”
而廖雪儿缩在他怀里,朝我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十几年感情,十几年风雨。
我陪着颜星朗从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到今天出名的水彩画家。
可最后只换来了廖雪儿在他怀里不屑的笑。
罢了,从前感情,也不过付之一笑。
是时候离开了。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