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她凌厉的眼眸如同一把刀子，直吓得刘冲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眼珠子快速地转动，心虚地低下头，似乎在拼命想法子。

与他的狼狈不堪相比，高明玉坦然得多。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巴掌大的小脸儿，此刻煞白无比，犹如一张白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细柳扶风一般的身躯，立在那儿，腰杆挺直，双眸淡漠，却一脸的坚定。

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便拿两个人的生平做对比。

“刘冲向来鬼混惯了，见个女人就上，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那高明玉又算什么东西？她刚被谢兰璋抛弃，现在巴不得找个男人就嫁了吧？”

“对对，我看他们两个人半斤八两，狼狈为奸，指不定早就搞到一起去了！”

刘冲虽然名声不好，可围观者大抵都是一些爱慕谢兰璋的女子。

从前，谢兰璋护她在手心，便已经惹得众怒，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错处，定然会墙倒众人推。

耳边声音嘈杂，谢兰璋冷漠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向那单薄的身影，犹如一朵皎白的花，盛开在一片污泥之中。

他嘴唇翕合，似乎有什么要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要发誓？你就是个yin贱的女子！想与我白日宣yin，被你的老相好......”

刘冲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脸色一变，意识到说错话。

一抬头，正对上冰山岩溪一般的眸子，一股阴寒之气直逼而来，凛冽的压迫感，吓得他赶紧摆手。

“不......不是，是正好碰见了世子爷，你想栽赃我！”

他本就心虚，此刻说话就更没有底气了。

一听这话，众人更加议论纷纷，说话难听者甚多，一字一句地传入高明玉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她静默如初，一脸淡漠。

蓦地，她掀起眸子，看向主座。

男人眉头微皱，与她对视，心底生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似乎有话要说，可沉默良久，终是一言不发。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清癯挺拔的身影缓缓站起，慵懒的视线掠过众人，定格在高明玉脸上，他眸中冰霜一片。

高明玉本有话要说，可就在对上那目光的一瞬间，原本还有一丝希望的心，也在刹那间破灭。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

本以为，他至少会对他手下留情。

可如今看来，这个男人，除了苏娇娇，眼中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罢了。

他们二人本就是云泥之别。

既然当初选择疏离，如今，两人的关系也算是走向正途了。

既然他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看着高明玉眼中的落寞与失望，谢兰璋竟觉得心底没有来得一阵烦闷。

突然，只见高明玉径直地走上前，来到了刘冲对面。

刘冲不满地皱着眉头，刚准备指着高明玉破口大骂。

啪——

下一秒，一个巴掌落在了脸上。

原本的喧闹声，刹那间鸦雀无声。

所有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谁也没有想到，身材单薄而又镇定自若的高明玉居然动了手？

刘冲的脸歪到一旁，捂着发红发热的脸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高明玉。

“你......你居然敢打我？”

高明玉冷笑，淡漠的眼神不含一丝杂质，寒气逼人。

“你调戏我在先，污蔑在后，我本不愿与你计较，可你欺人太甚，不仅污蔑我的清白，还想把我跟世子牵扯在一起，世子是何身份？也轮得着你来诋毁？”

在此之前，她不愿意提及谢兰璋半分，不想他牵扯其中。

如今，她心思坦然，为了自保，便只能拿出世子的身份来说事儿了。

刘冲脸色大变，情绪五颜六色，最后气急败坏。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都已经说了，我是无心之失，你勾引我，跟世子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那这件事情，就报官处理吧。”

高明玉风轻云淡地说着，仿若此事，事不关己。

谢兰璋眉头一皱，面色一沉。

他堂堂的一个世子待在这里，高明玉不找他撑腰，反而要报官处理？

这是完全不相信他了。

他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眯，眸色暗淡，目光随即射向了纤瘦的身影。

“你想报官？”

刘冲满脸惊诧。

此事本就与高明玉不利，他一个男子，风评不好也就罢了，可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怕是高明玉今后都嫁不出去。

难道她不怕？

她肯定只是打肿脸充胖子！

女人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比命还要重要，高明玉怎么可能会主动报官？

想着，刘冲冷哼道，“那你去啊，我看你敢不敢！”

他料定了高明玉会为了声誉忍气吞声。

可谁知高明玉缓缓抬眸，纤长的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眼眸越发明亮。

“此事传扬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到时候肯定也会传入皇上耳中。”

刘冲不解地皱眉。

就算传入皇上耳中又能如何？

皇上又怎会为了区区的一个官员之女而下令彻查？

高明玉这是疯了吗？事到如今，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看到刘冲眼中的轻蔑和毫不在意，高明玉唇角微微一勾，笑意盎然。

“听闻下月十五，皇上为公主选驸马，初试名额已经报上，你也在其中......”

高明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冲骤然抬眸，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高明玉，一脸惊恐。

高明玉这是想要毁了他！

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慢慢地逼近，清浅的脚步声却在耳边，犹如震耳欲聋一般，刘冲脸变成猪肝色，竟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刘冲面前站定，高明玉压低了嗓音，威胁道，“你若不想前程尽毁，便当众道歉，否则出了这个门，我没有退路，你也别想好过！”

她声音平静，却铿锵有力。

刘冲脸色越发难看，可却不敢反驳。

“到底如何，你自己选。”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刘冲急得一身冷汗，现在无路可退的人是他。

他只能妥协。

终于，只听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拱手道，“是我孟浪，调戏了高明玉，我罪该万死！”




“世子爷就在里面。”小厮为高明玉推开包房的门。

高明玉轻微颔首，刚一走进，一股浓厚的酒色气息扑鼻，里面东倒西歪坐了不少男人，各个衣着金贵，这里随便摆一个出去都是家世吓得人腿软的存在。

见高明玉进来，一嘴贱开了口，旋即道，“兰璋，你的小未婚妻来了。”

说罢，一群人发笑，目光纷纷落向了高明玉。

高明玉没脱下帷帽看不真切，但她听见一道极为清紧动听的男音带了几分不耐，“不会说话就闭嘴。”嗓音懒懒的，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疏淡。

很熟悉，也很陌生。

熟悉的是声音，她听了足足有六年。

陌生的是，从前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在她面前说话。

以前不少人都说，谢兰璋是个实打实的混不吝，性子像野狗，但她从未见过他混账的模样，他总是跟在她的身后，声音低沉又温顺，一口一个乖乖的叫着她，说要娶她。

如今都变了。

“高大人没教过规矩吗？”那道嗓再度响起，多了一分上位者的冷讥与轻蔑，“帷帽取下来。”

“世子别那么凶啊，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妻啊......”一个纨绔开口揶揄。

谢兰璋冷凝了那人一眼，“滚远点，我要娶的人只有娇娇，别提这个婚约，烦。”

高明玉身子轻微一僵，娇娇，是那个他带回来的女人。

听说是那个女人是个渔女，救了他的命，照顾了整整一月余。

他很喜欢。

她将那帷帽取了下来。

霎时屋内静了声，高明玉穿的极为素净身上只有一件过时的织花料子，但身体纤纤像柳枝似得，一张脸说不上多漂亮，但绝对是长得极其清冷的，独特的，像是无边无际的雪原上唯一的月亮。

当初谢兰璋护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今就这么出现在虎狼窝里面。

这里来的都是京都最有权势的纨绔，他是纨绔里最有声望的，但他从来不带她来这种地方，怕别人惦记。

但现在，他不在乎了。

高明玉对视上那冷漠漆黑的桃花眸，谢兰璋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天生权贵才有的散漫，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天之骄子。

他墨发如漆，金绣繁丽的乌色锦衣束着劲瘦的腰，外皮大氅衣，整个人矜贵得不行，只是那骨子里透露的混不吝的气息，仿若一生下来便与俗人有了天堑般的鸿沟。

他纡尊降贵的打量着这个女人。

这是他回来第一次见到那个所有人口中，说他喜欢到不行的，能把命交出去的女人。

啧。

一般。

豆芽菜似得。

“世子，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的父亲。”她声音清冷，但尾音带了无人察觉的一点轻颤。

谢兰璋的目光落在了高明玉身上，像是一只养娇的猫，慢条斯理，“简单。你的人怎么对我的娇娇，我就怎么对你。你的手帕交险些把娇娇扔进了醉春楼里，那今天你也当一回醉春楼的女人。”

醉春楼，京都最大的艺伎教坊。

高明玉家世不显，但好歹是官家女子，扮作风尘子便是极大的耻辱，说是要撞梁以示贞洁都毫不夸张。

高明玉的手帕交是承远侯府的嫡女尚珠，她与尚珠的相识还是通过谢兰璋，谢兰璋怕她在女眷里受人欺负，拜托尚珠照顾她，一来二去竟成了好姐妹。

尚珠听闻谢兰璋回京带回来了一个女子，当日谢兰璋就与公爷要求退亲，尚珠是个暴脾气，又讲义气，直接派人将那渔女掳走，本来是想将那女子扔进醉春楼，替姐们撑腰，结果到了门口就被谢兰璋的人救下。

谢兰璋与尚珠从小相识，但因为这没发生的事，竟差点要了尚珠的命。

足以见得那个女人对谢兰璋多重要。

尚珠被侯爷罚了禁足，而谢兰璋找不到出气的人，首当其冲便是将高明玉的父亲，随便找了点错处，就将人关进了刑部半月。

高明玉明白谢兰璋这是要为哪个女人出气。

她对视上谢兰璋的眼，“如此便能让世子解气吗。”

谢兰璋看着这清瘦的女人，眉眼丝毫没有被羞辱过的害怕与慌张，他烦的蹙了下眉，冷道，“是。换上醉春楼的衣服，给诸位爷倒酒，伺候满意了，我便派人放了你父亲。”

高明玉连眉的眉皱一下，平静的让婢女带着她去换了衣裳。

众人见状，纷纷都惊了。

所有人都知道谢兰璋出征撞了脑子，将高明玉给忘了，但没想到竟然忘得这么彻底。

高明玉换好衣服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直了眼，这妓子风骚已经刺激不起来他们的兴趣，这官家小姐落风尘，才是真的有趣。

这群纨绔算是看出来了，谢兰璋是真的不喜欢了，索性一个个折腾高明玉，拉着高明玉的小手硬要她喝酒。

高明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又被多少人给摸了手和腰。

那耻辱的感觉在她心口一点点绽放，碾碎。

直到两眼开始发昏的时候，她才勉强支起身子，望着那坐在主位的男人，“世子可满意？求你放过我父亲，他是无辜的。”

她看着男人像是帝王一般睨着她，眸色冷淡。

高明玉说不出感觉，只是腰身一软，彻底倒了下去。

不胜酒力的美人摆在面前，让这些纨绔生了点心思。

“兰璋，既然你已经打算与她退亲，不如......”一人意味深长道。

谢兰璋看着那衣裳不整的女人，眉头一蹙，“收起你们那些肮脏的心思。把人扔回高府外面去，再把高成给放了。”




高明玉脖子上的过于吓人，不想吓到尚珠，便回府直接书信给了承远侯府，说明缘由表示无法拜访，又给尚珠写了封信，让她暂时不要跟承远侯赌气，等承远侯气消很快就能被放出来。

刚把书信送出去没多久，一份邀请帖便送到了高明玉手底。

“小姐，沈之春小姐邀你三日后参加雪梅宴，一同赏梅。”丫鬟道。

高明玉看着那精致的邀请帖，没说话，旁边的宝玉忍不住了，“这沈小姐，恐怕来者不善。”

高明玉怎么不明白。

当初沈之春可是喜欢谢兰璋的。

如今谢兰璋喜欢了别人，尚珠又被紧闭在家中，没人庇护她了，这明摆着的鸿门宴。

“小姐要去吗？”宝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高明玉睫毛纤纤，遮挡住了神情，“去。”

沈之春的父亲是高明玉父亲的上属，高明玉怎能拒绝？

三日后，高明玉拿着邀请贴到了沈家，沈家在京中权势不显，但其祖父曾为陛下的太傅，声望极高，所以来参加宴会的至少也是四品官员上的权贵子女。

高明玉刚踏入沈家，那小厮互相交换了眼神，特地拔高了音量道，“国子监司业之女高明玉到——”

瞬间满院子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这些日子高明玉与谢家世子爷的事情早已传开。

“高妹妹来了？怎么一个人，世子呢？”那贵女略带笑色的看她，看似是关心，实则眸底的揶揄掩饰不住。

而旁边的贵女用帕子掩唇一笑，道，“刘姐姐糊涂了？世子现在正跟公爷闹着和高妹妹退婚呢，怎么可能和她过来。”

话落，一阵嬉笑声，夹杂着浓浓的嘲讽。

当初谢兰璋将高明玉捧在手心的姿态，让多少人红了眼，如今看着她跌落，被一个渔女取代了，这些贵女只觉得爽快，恨不得各个再踩上一脚。

高明玉心中并无波澜，其实在没遇到谢兰璋之前，她在这群贵女中的待遇也没多好，只是又回去了罢了。

这时一道笑声传来，“你们别欺负高家妹妹！”

片刻，便见沈之春快步走来，火急火燎的将她拉到了旁边，一副与她要好的模样。

随即又将高明玉拉到了一旁，她道，“高妹妹，你可别跟那些酸嘴子置气，我听闻世子如今是要退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沈之春满眼关切的看着她。

高明玉若不是见过曾经沈之春恨得她咬牙的模样，她还真信了眼前的女子是关心她。

高明玉淡道，“暂时没有。”

沈之春眸色划过一抹阴色，旋即一笑，“正好，我父亲昨日与我商量，我在兖州的表哥如今尚未婚配，他曾经在宴会上见过你，那时你与世子......如今世子已然决定要退婚，不如与我表哥哥试试？”

高明玉听得那话，只是心头冷笑。

沈之春那表哥，是兖州出了名的横行纨绔，不过十三岁便日日混迹秦楼楚馆，强抢民女的事情没少干。

高明玉眸色含霜，轻微一笑，“沈姐姐，世子虽要与我退亲，但并未退亲，如今我依旧是世子的未婚妻，沈姐姐是想让我对世子不忠吗？”

这话一落，沈之春脸色一黑。

都是世子不要的弃妇了，还敢拿世子的乔。

沈之春随即僵笑了一下，“你说的是，那这事就暂且放一放。走走走，我们先去席面，待会还要游园，我家里的玉萼红梅开得极好，是送北塞专门运过来的，连宫廷都没有。”

高明玉轻笑，“好。那沈姐姐，我先去换个衣裙。”

沈之春本想带着高明玉去见那表哥刘冲，见高明玉要去换衣裙，皱了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人总不能跑吧。

高明玉来过沈家几次，对席面上换衣裙的地方倒是熟悉，她沿着小路一直往院内走，远远的便听见了一声，“兰璋哥哥，我好开心，我以为在京都就再也看不见故乡的梅花了，真好看......”

高明玉一顿，一抬头便见前方的路一道清癯挺拔的身形，熟悉到不行。

谢兰璋身披黑裘大氅，面容俊冷雪白，而旁边娇小可爱的苏娇娇显得格外喜悦的欣赏着满园的红梅。

两人显然是刚过来，身上带着外头的雪，看起来如此般配。

高明玉心咯噔一响，只想绕路走，谁知一转身一张脸正笑的看着她。

是刘冲，沈之春的表哥。

刘冲一脸笑意的上前，道，“明玉妹妹，听我表妹说你来更衣了，我便过来了。明玉妹妹，我们也有三月未见了，我都有点想你了。”

那轻薄的话，满眼贪婪的在高明玉身上游走。

高明玉只觉得喉头滚，烫，呼吸有些艰难，而她几乎能感受到后面的人投射而来的目光。

她觉得难堪。

但刘冲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人，而是笑嘻嘻的走上来，就要抓高明玉的手，“听说世子要与退婚，正好我尚未婚配，其实从第一次见你，我便心慕于你了，高妹妹，不如嫁于我，我保证疼得你下不了床。”

高明玉躲开了他的手，“刘公子还请自重。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高明玉不想在谢兰璋面前丢人，快步要走，刘冲哪里给她这种机会，立马冲上前猛地将她给抱住，高明玉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扩张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恶心浮在她心头。

她的眸子顿然对视上那漆黑漂亮的眼睛，是谢兰璋在看她。

但他没有出声。

高明玉知道如今对于谢兰璋来说，她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不喜欢管闲事，更何况是个六品官的女儿，救他对他毫无裨益。

可心还是像被人用手亲自撕开一般，血淋淋的疼。

高明玉痛得无法呼吸，猛地要挣扎开，少有的情绪失控，“放开！”

刘冲闻着她身上的香，心驰荡漾，“娘的，装什么装，恐怕不知道被那世子睡了多少次了，知道你要来，老子今天带了点猛的，来，我的好明玉，闻一闻让我好好疼你。”

“滚——”

高明玉还未来得及反应。

一包药粉直接洒在了她的脸上，瞬间钻入她的鼻息里。

不过须臾，她感觉身子开始发晕，无力。

“嘿嘿嘿，老子今天就把你给上了，再给老子生个孩子，明玉......我的好明玉......”

眼看着刘冲那张又油又大的脸贴过来。

谢兰璋，救我......

高明玉声音却卡在喉头出不来。

她看见的只有那寸步未动的身体。

她知道，他不会救她了，他不想在苏娇娇面前表露对她留情的模样，她知道的。

高明玉笑了，毫不犹豫的猛地咬向舌尖，血腥味漫延，痛意直串神经，她的意识蓦然清醒几分。

在刘冲要扑倒她之际，她从袖口拔出一枚匕首。

这是一年前谢兰璋为她亲手打造的匕首。

如今她眼睛不眨，将那匕首插，入刘冲的左肩，血液滚，烫飞溅，流入她的掌心，她也毫不犹豫的丢弃了那把匕首。

她不要了。

刘冲“啊——”地一声惨叫，高明玉支撑着最后一道力气爬起来，刘冲冲上来便要抓高明玉的头发。

然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跳入那冰冷的寒池之中。

冬日的池水得多冷啊，刘冲就算气昏了头也不敢跳进去，这掉下去不要半条命也要伤了根本的！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跳了！

一旁的谢兰璋看着那身影毫不犹豫的跳入池水的那一刻。

他微微蹙眉。

明明他就在这，宁愿跳入这寒池中，也不愿意向他求救吗？

-

高明玉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向下坠。

因为药效渐渐使不上力。

脑海回闪着方才谢兰璋坐视不理的漠然。

她苦笑一声，任凭自己下坠。

眼前昏黑，就当她要昏厥之际，一道暗影犹如飞鱼般朝她游来，她看不清。

是谁？




蛊？

高明玉心头像是紧紧的被人拧起。

“我没有。”高明玉下意识摇头否认，神色倔强地又道，“我不知道世子爷是从何来的消息，但我从未给世子下过蛊毒。”

她眸底盛着光。

不由让他想起了北方游牧民族上那雪原里风，凛然的，不屈的，却又像春天里一抹消融的湖冰，易碎的。

心头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很细微，细微到他根本注意不到。

谢兰璋冷得一笑。

高明玉知道，他不信。

“我知道，我说再多在世子面前也都是谎言，所以世子想要做什么？”她嗓音尽量维持着冷静。

潜意识告诉她，虽然谢兰璋已经彻底的忘了她，但终归不会伤害她。

谢兰璋冷得弯了下唇，眼眸浮现几抹戾色，下一秒他大手直接覆在她的脖颈之上，像是一只猎人捕获了一只金丝雀般，她几乎窒息的被他死死禁锢住，整个人悬空。

宝玉吓得一声惊叫，“世子饶命啊，我家小姐真的不知——”

“聒噪。”谢兰璋冷得吐字，宝玉还来得及痛哭人已经被暗卫给掠下了马车，瞬间密闭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兰璋看着这纤弱到他一用力便可掐死的女人，“你很聪明，很会以退为进。但我最讨厌旁人算计我，我答应过娇娇从此以后不再杀人，但也会要你生不如死。”

高明玉呼吸打在他的虎口处，睫毛挣扎般的颤抖着，而脖颈处几乎要折断的剧痛，听着他对那个女人的许诺，而她的意识渐渐溃散，脑海却迅速闪回到了三年前，也是这辆马车上。

那是冬夜，她从承远侯府拜完新春回去高家，她看到路边上的烤薯心里发馋，但不想麻烦车夫，便没说，就当她快要到高家的时候，谢兰璋驾着快马而来，三两步便上了马车，闯了进来。

她当时有些惊讶，“你怎么不去跟几位世子去樊楼......”

他那俊美的脸上露出笑色，从怀里捧这热乎乎的蜜薯，将蜜薯轻轻剥开，道，“几个大男人过新年有什么意思，我只想陪你。路上遇到的红薯摊，我猜你想吃，便快马来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冬夜里，那张笑容像是最盛大的烟火，少年郎的喜欢多么真诚而又热烈。

记忆渐渐模糊，她对视上的只有那冷戾的双眸，以及那句，“高明玉，过去的六年便是我的耻辱，你既然敢算计我，那我便废了你这手脚，如何？”

他掌心的力道越发沉重，她疼得冒着细汗，呼吸也更加困难。

可她不能死啊，她艰难的吐字，“世…世子......息怒......”

他对这样的乞求无动于衷，没有留情。

就当高明玉几乎痛晕之时。

外头忽而传来一句，“世子！苏小姐来了！”

那句话落下的一瞬间，高明玉捕捉到了谢兰璋手指的力道一顿。

高明玉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然将她松开，她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回过神时，马车内哪里还有那位世子爷的身影，浓烈的风将车帘吹开，高明玉看着谢兰璋脚步有些慌乱的走到了一个女子跟前。

女子身上披着厚重的狐裘，身形娇弱，看不清脸。

“娇娇？”谢兰璋又道，“怎么忽然过来了，外面风大，不是让你在别院等我吗？”

男人嗓音低沉，带了几分难得的柔情。

那软软怯怯的嗓音传来，带着几分要哭出来的娇气，“兰璋哥哥，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伤人了吗......”

“我没伤人，”下一秒高明玉便看着谢兰璋将人拢入怀中，轻轻摸了摸那人的脑袋，嗓音温柔道，“我答应过娇娇的便一定做到，她没事，只是略微惩罚了一下。”

“真的吗？”

“嗯。”

“可那位姑娘......”

只见那娇俏的脸看了过来，欲言又止。

高明玉匍匐在地上，近乎断气，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略带担忧的看着自己。

而谢兰璋那视线也瞬间落到了高明玉身上，隐隐的警告，似乎让她别乱说话。

高明玉想起方才他听到苏小姐过来，那眸底的慌乱，心头滚过一丝苦涩，她支撑起笑，看向苏娇娇，“姑娘误会了，世子并未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谢兰璋一怔，随即心中冷笑。算她有点眼力见。

苏娇娇抿了唇，转头去婢女那里拿了瓶药，递到了高明玉手中，“我看你脖子上有伤，这是兰璋哥哥专门让药王谷给我配的一些药，我自己还有，你用来擦脖子，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她纯真一笑。

高明玉看着那沉甸甸的玉瓶，眸色沉寂，“多谢。”

谢兰璋不想在苏娇娇面前找高明玉的麻烦，便道，“过去的那些事一笔勾销，你我之间的婚约我会尽快禀告圣上解除，届时你只要配合我便可。”

高明玉手指一顿，旋即轻微一笑，“好。”

谢兰璋不再说话，将苏娇娇抱上了自己的爱马上，便带着人犹如一阵风般离去。

宝玉也被暗卫放开了，踉跄跑了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高明玉摇了摇头。

宝玉看着自家小姐如此平静的模样，又想起方才世子爷将那女人护在心尖上的模样，心脏便传来绵密的痛。

她一个外人都觉得委屈极了！

“小姐，你不委屈吗？明明世子都说了，这次出征回来便与你成亲，如今却忘了你......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宝玉带了几分哭腔道。

风雪忽然又重了几分，高明玉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宝玉会这么问，但她依旧平静的答道，“难过的。”

“但或许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像谢兰璋这样的人，我是留不住的，我和谢兰璋是云泥之别，从他认识我的那一天起，我便计算着他的离开。人心易变，像他这样的身份能坚持六年已经很厉害了，我不怪他。”

宝玉蓦然一怔，旋即便是无与伦比的痛意漫延。

有时候她宁愿小姐活的糊涂一点，也别活得那么清醒。

她太明白有些东西是原本就不属于她的，所以拥有的时候便也不期待，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如今真的失去了，便不会那么痛了。




全场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放浪形骸的刘冲居然肯当众认错，这还真是头一遭！

“既然事情已经查清，还请世子爷为我做主，还我清白。”

高明玉微微颔首，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掩盖了脸上的情绪。

看着面前那道淡漠疏离的身影，他莫名觉得心口堵塞，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而出。

他看到了事情经过，也知高明玉无辜，可两人的婚约，让他不能自已做主，他便从心底厌弃她。

加之高明玉手帕交对苏娇娇做的事，他便更加反感，恨不得这女人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面对高明玉的冷淡，本应该高兴才对，我不知怎的，他竟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清冷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她，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难道世子爷恢复记忆了？”

“听说，当初他为高明玉豪掷千金，甚至不惜顶撞皇帝，也要迎娶她，传言是真是假？”

众人在底下议论纷纷，谢兰璋思绪回笼，他眉头微皱，收敛起脸上的情绪，抬眸已是淡漠，目光冷冽的落在了高明玉身上。

“既然高明玉无辜，那从今日起，你们不可胡乱议论，若是损坏她的名声，因而被告到官府，后果自负！”

低沉而又泛有磁性的声音掷地有声，众人纷纷低眉颔首。

“而至于你......”谢兰璋话锋一转，墨色的眸子布满寒霜，“就交给你爹处理吧，相信他会给高明玉和众人一个交代！”

说罢，旁边的侍卫立刻冲了上来，押着刘冲便走。

刘冲一听脸都绿了，拼命摇头，大喊大叫，“不要啊，世子爷，我爹会打死我的！不要啊！”

凄厉的叫喊声很快地就消失在了院子的尽头。

自始至终，高明玉都冷漠自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孤独的立在原地，跟热闹的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谢兰璋扭头，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样一个奇怪的女人，他之前怎能看得上？

头顶火辣辣的视线，高明玉有所察觉，待到她抬头时，谢兰璋已然移开目光。

高明玉收回视线，扫了一眼众人，声音清浅，“一点小事，劳烦诸位，尽散了吧。”

众人见事情已罢，也是了兴趣，便都四散开去。

突然，高明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不知，谁是莫青寒？”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身影。

他身着墨蓝色衣衫，手持折扇，剑眉星目，面上线条柔和，动作儒雅，犹如翩翩君子一般。

他走上前，站到高明玉不远处，拱手道，“不知姑娘唤在下何事？”

好事者也在此时回头，很好奇高明玉为何叫住了莫青寒。

“听闻是你救了我，那时我昏迷不醒，未来的谢你。”

高明玉福了福身，冲着莫青寒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如今身上没有细软，不能报答，他日必当好好报答！”

莫青寒愣在原地，斜飞入鬓的眉毛微微一皱，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愕，他嘴唇翕合，似乎有话要说。

这时，不知人群之中谁酸酸地说了一句，“之前勾搭世子爷，后面跟刘冲不清不楚，现在又来勾引首辅之子，高明玉还真是好手段！”

一听这话，便有人接过话茬，开始咒骂高明玉。

“什么好手段？我看就是她不要脸！整个京城就她的风流韵事多！”

“没错，什么救命之恩，我看不过是她勾引男人的手段罢了。”

难听的声音越发的多了，高明玉静默的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脸色未变。

闲言碎语自然也传到了莫青寒耳中，他微微一顿，旋即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高姑娘不必记挂在心。”

此话一出，便证实了有救命一事，众人也无话可说。

听到耳边的声音渐弱，莫青寒扫了一眼众人，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我与高姑娘君子之交，我救她一命，是想让她好好活于世间，而非被人诋毁，若是有人乱嚼舌根，我莫青寒定饶恕不得！”

高明玉一愣，抬头看他。

此时，莫青寒正好扭头，四目相对，他唇角含笑，如沐春风，满眼温柔。

高明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莫名的想起之前被欺负时，谢兰璋护在他身前的模样，如同母鸡护崽一般，即便被打了，脸上依旧挂着笑，将她护在身下，眼中是盈盈爱意。

她从来都只是一人，也不想依靠谁，突然谢兰璋闯入她的世界，似乎想要替她摆平所有的麻烦。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确实有能力护着她。

那段时间，他几乎成为了京城里名门贵女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小小的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又怎配得上惊才风逸的世子爷？

不仅其他人这么想，高明玉同样也有这样的想法。

二人云泥之别，她便只当谢兰璋只是新鲜感，过段时间自会离去，可是整整六年过去，他一如既往，甚至比刚认识她时对她更好。

即便如此，高明玉依旧表现得淡漠疏离，她怕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诗经有曰，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女子，向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直到有天他说等他回来，他便娶她。

高明玉的心产生了动摇，心底产生了一丝希冀，盼望着他回来，二人或许真的能共度余生。

可谁知，再见他时，他的身边已有了他人。

他的满眼温柔，只给了那人，仿佛曾经的六年，犹如白驹过隙，大梦一场。

如今，梦也该醒了。

高明玉回过神来，看清了面前的男人，不是谢兰璋，如今护着她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对莫青寒充满感激。

“谢谢！”

莫青寒神色一变，走上前，轻声解释，“其实......”

他的话还没有说，高明玉仰头看他，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莫青寒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她晶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如璀璨的宝石，闪烁着幽光。

“我知道。”她又重复了一句。

她知道救他的人是谢兰璋，而非莫青寒，他身上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又怎会认错？

高明玉扭头看向那清癯的身影，波光粼粼的眼眸越发坚定。

“世子爷，我们的婚约就此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