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言后不到五分钟，柳若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宁轩，你什么意思？”
“你在博超的朋友圈里鬼叫什么？”
“我和洛凝不过帮他的狗狗过生日而已，你用得着反应这么激烈？”
“还说什么出国后再也不回来的气话，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被悲伤包围的我，不想解释太多，也不想跟她争吵，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回到公司，我还没得来及收拾最后几件物事，夏洛凝和柳若霜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
“宁轩，给我们一个解释！”
“昨晚为何要说那些话？”
“你说时很轻巧，知不知道会对博超造成多大的伤害？”
“昨晚他哭了一晚上，说自己得罪了领导，不敢在公司继续待下去，决定辞职。”
“一个刚刚起步，为公司做出重大贡献的新人，无端端遭受职场霸凌，换谁都受不了！”
“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负责任！”
我反问：“我要负什么责任？一切都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见我这种态度，两女更生气了。
“宁轩，在我的印象中，你原本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可现在你变了，变得蛮不讲理，小肚鸡肠！”
“太令我们失望了！”
我冷冷地说道：“失望的应该是乔奶奶才对。”
“乔奶奶？”
夏洛凝和柳若霜愣住了。
“这件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原来你们真的忘记了。”我叹了口气，“昨天是乔奶奶的七十九岁生日，上个星期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
“她等了你们好几个小时，我也发了无数条消息，全部泥牛入海，没有回复。”
夏洛凝嘴里小声嘀咕道：“人家工作忙，忘记也很正常。”
柳若霜也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昨天手机一直不在身边，应该是漏看了。”
我呵呵冷笑。
她们不是忙，也不是没时间看手机。
而是所有的心思全部花在梁博超身上了。
就连他的狗过生日，都比乔奶奶重要。
夏洛凝露出愧疚的表情：“没有我们庆祝生日，乔奶奶一定很失望吧？”
柳若霜：“要不这样，中午下班后，我们一起去探望她好了。”
夏洛凝连连点头：“嗯，我们去给乔奶奶道歉，好好陪陪她老人家。”
“我给她做最爱吃的糖醋鱼，相信乔奶奶一定会很开心的。”
想到老人家的尸体此时正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我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强忍泪水，沙哑着嗓子说道：“不必了，乔奶奶不会再吃你的糖醋鱼。”
“胡说八道！”柳若霜皱眉道，“宁轩，你以为乔奶奶会像你一样小气吗，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上纲上线？”
夏洛凝表示同意：“没错，她可心疼我们了，一定会理解的。”
人都已经不在了，还让她怎么理解你们？
我红着眼，正要把一切说出来，柳若霜的女秘书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柳总，你快去劝劝梁副总吧！”
夏洛凝和柳若霜异口同声：“他怎么了？”
“他说对不起宁总，吵着要跳楼自杀！”
两女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甚至比我当年喝到胃出血打急救电话时，还要慌乱百倍。
她们急急忙忙往外赶，连高跟鞋踢掉了都不管不顾，赤着脚狂奔。
赶到副总办公室时，梁博超正坐在窗台上，脚下就是数十米高空。
夏洛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失声喊道：“博超，快下来，别做傻事！”
柳若霜没说话，但苍白的嘴唇，颤抖的眼角，说明她已经六神无主。
梁博超紧紧抱住窗框，一脸决然：“夏总，柳总，我对不起你们。”
“做为下属，我做事不知分寸，让宁总产生误会，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乐乐过生日的那条朋友圈，我就不该发。”
“那个十八亿的订单，我更不该接。”
“我是真该死啊！”
“如果宁总不肯原谅我的话，那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夏洛凝紧握着拳头，脱口而出：“不，你没有错！”
“给乐乐过生日，是我和若霜姐的决定，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包括宁轩在内！”
我满脸苦涩，原来在她的心目中，自己已然成了不相干的外人。

原本志满意得的梁博超，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宁总，您没开玩笑吧？”
“麻烦您看清楚一点，这可是十八亿的大单子，是公司去年营收的整整两倍有余！”
我将意向书还给了他：“这家公司我调查过，信誉度很差，我觉得应该是个骗子。”
梁博超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洛凝和柳若霜。
“宁轩，你什么意思？”
夏洛凝秀眉拧成一团，突然重重地拍打桌面，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这么好的客户，这么大的单子，你说不接就不接？”
“给我们一个理由！”
我说道：“理由我已经说了，这个客户很大概率是骗子，所以不能接。”
柳若霜冷着脸：“可博超询问过，客户可以提前支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我问你，哪个骗子会拿几个亿来开玩笑？”
“宁轩，我看你纯粹就是忌妒！”
我一愣：“我忌妒什么？”
“忌妒博超的运气，忌妒博超的能力，还有他的才华。”
夏洛凝眼中闪烁着怒火，贝齿轻咬红唇：“我记得之前博超面试的时候，你就想把他PASS掉。”
“幸好我和若霜姐都看出他是一块璞玉，把他留了下来。”
“短短半年，博超的努力，还有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
“他拿到的这份订单，只要能签下合同，公司今年的利润直接翻倍。”
“这么好的事情，偏偏只有你提出反对意见。”
“不是忌妒是什么？”
犀利的话语，激烈的言辞，如同钝刀子一样不断切割我的心。
梁博超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嘴上还在假惺惺地劝道：“夏总，柳总，宁总应该只是一时糊涂而已，你们没必要为了我一个小员工吵架。”
“你俩刚刚出院，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我满腹委屈：“洛凝，若霜，你们听我说……”
夏洛凝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不用说了，这份订单我和若霜姐已经一致决定接下来，而且让博超全权处理。”
“宁轩，别忘了这家公司你也有份的。”
“这是我们三人共同的心血和结晶。”
“难道你就不想它越做越大，越来越好吗？”
就因为公司是我多年心血，所以我才会提出反对。
当年公司刚刚创立，只有三个合伙人，两名员工，一台二手电脑，还有一个连墙壁都漏风的办公室。
比一穷二白还要一穷二白。
其实刚开业一个月的时候，身价千亿的爸妈已经找到了我，并通过了亲子鉴定。
他们高兴坏了，立马想带我出国继承家业。
可我考虑到两个青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让爸妈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为了公司，我放弃富二代的身份，每天拼了命地跑业务，拉投资。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每次陪客户喝酒都要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吐血。
那个时候，夏洛凝和柳若霜抢着关怀我，心疼我，几次提出跟我一起跑业务。
可我知道社会这个大染缸，对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危害性有多大，果断拒绝了。
最苦最累的活，自己统统扛下。
而她们像温室里的花朵，只需要管理好公司的财务和日常就行。
公司就跟我们的孩子一样，经过几年的奋斗才有如今的规模，我哪里舍得让它受到半点伤害？
可两女心意已决，以她们的性格，想来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我心中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没必要多管闲事。
“这份意向书，从现在开始，我不掺合，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梁博超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而夏洛凝和柳若霜的表情却有些错愕。
估计她们也没料到，一向立场很坚定的我，居然这么痛快就妥协了。
临走时，我叫住了两人。
“洛凝，若霜，还记得下周三是什么日子吗？”
柳若霜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当然记得，用不着你提醒。”
说完，两女甩门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发生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后，她们每次见到我都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
而梁博超在公司里的腰杆挺得更直了，甚至有人传言，他马上就要升任总经理的职位。
……

梁博超一边削苹果，一边与两女谈笑风声。
看到我进来后，立马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宁总好。”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我是代表业务部全体员工，来探望柳总和夏总的。”
“有心了。”
我话音刚落，夏洛凝就开口道：“宁轩，这里有博超就行了，你工作忙，先回公司主持大局吧。”
我的心被刺痛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红。
去年秋天，也是这家医院，也是这间病房。
食物中毒，刚刚清理完肠胃的夏洛凝抓着我的手，不愿让我离开。
“轩哥，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好害怕。”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我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放心，我不离开。”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讨厌啊轩哥，洛凝怎么可能舍得赶你走？”
撒娇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可躺在病床上的人儿，心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
柳若霜也淡淡地说道：“宁轩，我们没什么事，医生说休养几天就能出院了。”
“公司不能没有你，赶紧回去吧。”
“博超很细心，照顾我们完全没问题的。”
我僵硬地点点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溢。
既然已经决定退出，那就别做电灯泡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好好相处吧。
离走前，我将刚从交警队拿回来的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
柳若霜问道：“这是什么？”
我回答：“洛凝车里的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夏洛凝先是一愣，然后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脸上有些心虚，有些害怕，还有一丝祈祷。
她偷偷瞥了我一眼，发现没什么异样后，明显松了口气。
用眼角余光看清一切的我，心又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
几天后，夏洛凝和柳若霜出院了，公司上下夹道欢迎，比过年还热闹。
唯有我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
看看收拾得差不多了，点开软件订机票。
正进行到一半时，夏洛凝和柳若霜进来了。
几天不见，两人气色不错，显然在梁博超的细心照顾下，恢复得很好。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两人微微一愣。
“宁轩，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送给你的那些摆件和公仔怎么不见了？”
我随口敷衍道：“拿去给人清洁了。”
两人虽然疑惑，但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看到我手机上的画面后，柳若霜问道：“干嘛订机票，又要出差？”
我摇了摇头：“不是出差，是出国。”
夏洛凝眉头一挑：“出国做什么？”
我轻抿嘴唇，犹豫许久，正打算把事情真相告诉她们时，梁博超敲门进来了。
“夏总好，柳总好！”
“宁总，我新找了一个大客户，这是他们的订单意向书，特意给您过目一下。”
他站在我面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不卑不亢。
完全没有面对老板时的谦卑，跟初入公司时判若两人。
我知道，这是夏洛凝和柳若霜给他的底气。
接过意向书，我看了一会后，眉头皱起。
“这份订单不能接。”

周三下午，我买了一大堆好吃的来到乔奶奶家。
不出意外，夏洛凝和柳若霜都还没到。
乔奶奶见到我很开心，满是皱纹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我，夏洛凝，还有柳若霜，都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乔奶奶是院长。
从小到大，她把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致。
让我们这些生下来就被遗弃的孩子，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
所以在她退休后，每逢年节，我们都会来看望她。
今天是乔奶奶七十九岁生日，我原本想在五星级酒店给她做寿，可她拒绝了。
说没必要浪费钱，还不如在家里吃更实惠，更温馨。
往年的这个时候，夏洛凝和柳若霜会早早赶到。
打扫卫生，整理房间，陪老人看电视聊天。
可今年只有我一个人，就连乔奶奶都感到很意外。
我拿出手机，想给夏洛凝和柳若霜打电话。
乔奶奶制止了我，微笑道：“她们应该是工作忙，晚点才会过来。”
“小轩，你就别打扰她们了。”
“我能见到你，已经够开心了。”
我眼眶红了，湿湿的。
乔奶奶还是和当年一样，温柔，慈祥，善解人意。
偷偷抹掉眼泪，捋起袖子忙活起来。
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可直到天黑，还是不见夏洛凝和柳若霜的身影。
看着乔奶奶脸上强行掩饰的落漠，我心中五味杂陈。
可不管是群里还是单独给两女发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一个回复。
“奶奶，要不我们别等了，先吃吧？”
“奶奶？”
我轻轻推了推乔奶奶，她竟两眼翻白，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大惊失色，立马打电话叫救护车。
到了医院一番紧急抢救后，医生遗憾地告诉我，人恐怕是不行了。
我颤抖着拿起手机，给夏洛凝打电话。
刚响三声就挂断了。
我没有放弃，继续拔。
第七次好不容易拔通，对面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宁轩，你烦不烦？”
“我不接你电话，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别这么不知好歹？”
时间不等人，我没有质问她为何忘记乔奶奶的生日，急道：“洛凝，你和若霜赶紧来医院一趟……”
话没说完，话筒里突然响起梁博超的笑声：“夏总，乐乐在等你切蛋糕呢。”
“好，我马上来。”
夏洛凝柔声答应，然后不耐烦地对我说道：“宁轩，我现在没时间听你废话，有什么事，等我们回家之后再说。”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急忙重拔，可听到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再打给柳若霜，她也关机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病床前，看到插着氧气管的乔奶奶后，忍不住泪如泉涌。
乔奶奶艰难地拉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人斑，冰冰凉凉。
这双貌不惊人的手，当年抱过我们，为我们洗过衣服，为我们做过饭，还为我们赶跑过发狂的野狗。
它们就像两把脆弱而坚强的伞，牢牢守护我，夏洛凝和柳若霜。
现在这双手的主人即将离开人世，可她的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床边监控仪器上跳动的心率，彻底变成了一条直线……
凌晨一点多，我处理完医院的事后，看到了梁博超刚刚更新的朋友圈。
“因为你们，我的世界才有了光彩！”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祈求上天让这一刻凝为永恒！”
他怀里有只小狗，左手拥着夏洛凝，右手抱着柳若霜的香肩，桌上摆着超豪华的三层大蛋糕。
“祝爱犬乐乐周岁生日快乐！”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幸福的喜悦。
我擦掉泪水，点赞留言。
“麻烦帮我跟夏总和柳总说一声。”
“下个月出国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还有，祝你们三个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梁博超脑袋撞在桌子边沿，发出一声惨叫。
夏洛凝气急败坏地吼道：“宁轩，你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猩红着眼，跪在地上拼了命地捧拾乔奶奶的骨灰。
锋利的碎片割破了皮肤，双手鲜血淋漓，但我并未停止，反而加快了速度。
神情前所未有的疯狂。
咔！
一块灵位牌也从旅行包里掉了出来，看到上面的名字后，两女惊呆了。
“乔……乔奶奶的灵牌？”
“她去世了？”
“这是她的骨灰？！”
“宁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没有理会她们，将所有骨灰都收拾好后，脸颊流着泪，不顾还在流血的双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夏洛凝和柳若霜想要追赶，却听到了梁博超痛苦的呻吟声，立马停下脚步。
“博超流血了！”
“快，快叫救护车！”
其实梁博超只是擦破了一点头皮而已，流的血连我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但是在夏洛凝和柳若霜看来，就跟天塌了一样。
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孤零零地一个人离开。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微信群里开始疯狂闪烁消息。
我连点开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直接退出群聊。
夏洛凝和柳若霜没有放弃，轮番拔打电话。
我将两人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世界终于清静了。
飞机落地，我见到了久别的爸妈，他们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开心得像个孩子。
但是在看到我手上的伤痕后，笑容立马消失，连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说没有，这些伤是自己不小心划到的。
我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问我和两个青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家人共享几日天伦之乐后，我主动提出跟乔家大小姐见一面，相互了解一下。
爸妈很欣慰，立马安排。
我原本以为乔家大小姐会和影视剧里一样，刁蛮任性，傲慢无礼。
见面后才知道，她原来是个温柔似水，斯斯文文的女孩子。
和没变心之前的柳若霜差不多。
想起两个青梅，我的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
还在懵懂的年纪，我曾经有个梦想。
我，夏洛凝，柳若霜。
三个人永远不离不弃，就算娶了其中一个，也不会冷落另一个。
为了这个梦想，我离开孤儿院后努力工作，拼了命地赚钱。
甚至拒绝成为身价千亿的富二代。
在公司蒸蒸日上，步入正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曙光。
可没想到，那只是落日黄昏的一抹虚影而已。
人心终归是善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