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若水同学。”

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果然还记得我。

“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拉？”

他笑着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酒。

手上的大金表差点亮瞎我的眼。

“你倒是富贵了很多。”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聊几句就撤。

尽管高中后来的时光还算和谐，但最初的阴影依然在。

钱难挣屎难吃，人生何处不留爷？

“因为我善。”

他晃了晃自己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又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绿宝石戒指。

“若水同学，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个好骗的人吗？”

我咽了口唾沫，明白他这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但敌强我弱，我还是摇了摇头。

“当然不，你看起来跟大聪明似的。”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那是两个中年男女的合照。

“你觉得他们俩看起来好骗吗？”

我犹豫了一下：“有点大智若愚。”

说话留三分，这是我长久积累下来的经验。

他又滑动了手机，这次是个杀马特少年的照片：“他好骗吗？”

我听出了他的语气，顺着他的话：“不大聪明。”

宋一善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这可以从他给我分了一块最大的牛排看出来。

然后他开始给我讲故事。

“这杀马特是我弟，也是你的狂热粉丝，因为你喜欢上了道教文化......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找你算账的。”

“他被另一个所谓的道士骗了，连带着我爸妈也被那道士骗了。”

“现在他们准备卖房卖车，以及卖我最爱的黄金，跟着道士去山里清修，寻找长生。”

我有点明白了。

“所以你才说，想在他们被骗之前，先把钱骗过来？”

宋一善点头。

“不光是我弟，那个假道士之前也是你的粉丝。”

“但我想，既然你连骗子都能骗，教我骗骗我爸妈，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我咽下嘴里的牛排，又喝了一口酒：“被骗子骗，你应该找警察啊？”

宋一善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没找过？

但是他们被洗脑得太严重，根本不信警察。”

“我也想过直接让你去骗他们，但是你现在翻车了名声不好，何况......”我困惑地看着他：“什么？”

“线上人设翻车，没有人告你还好。

但线下诈骗金额太大的话，你会坐牢。”

“我不想太拖累你。”

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正准备婉拒。

他又开口：“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加工资，一天两万，干得好还有奖金。”

“先教我一个月，这段时间里吃住行我都包了。

你只用让我速成道士，能骗过我爸妈就行。”

我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挫锐解纷，和光同尘。”

“要想成为道士，首先硬件得跟上。

哪怕你是你爸妈的儿子，该拿捏的腔调也得拿捏。

你身上这些黄金，该收起来的都收起来。”

“其次，说话不要说大白话，先在肚子里润润色。”

“另外，三清四御、无量天尊这些记得要挂嘴边，遇到问题就说自己准备去问问六爻八卦。”

“道家常用的词你可以多记一记，比如今天心情很不好，你觉得应该说什么？”

我直接开启了摸底测试，想看看宋一善有没有悟性。

“我EMO了？”

他犹豫半天，眼睛里都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正确的答案是：哀莫大于心死。”

我摇了摇头，又问：“想要劝你爸妈别躺平，去奋发图强，应该说什么？”

看着他眼睛里清澈的愚蠢，我直接告诉他答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我好像有点开窍了啊！”

宋一善在我的谆谆教诲下像是猛然明白了什么，他拿起手机加了我的微信就又给我转了两万过来。

“从现在开始计时，我爸妈准备一个月后跟那道士上山。”

“这段时间，我需要你随时跟我在一起，给我提醒帮我速成。”

我忙不迭收款，笑得发自肺腑。

宋一善这边却开始学以致用了：“无量天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在网上的视频里都用白纱遮了脸又变了声，只要少说点话应该没几个人认得出。”

“从现在开始，你就假装我女朋友，先跟我去了解了解我爸妈？”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没错。

见我没反对，宋一善直接开始打电话：“爸妈，你们一会别出门，好好收拾一下，我带我女朋友回来。”


我号称当今道门不出世的大师姐。

这当然是因为我欺负道士们都不上网。

靠着这个人设，我天天在网上收费给人算命，一卦难求。

直到我一条网络中的道姑和现实中的道姑视频翻车。

网友发现我道袍是租的，拂尘是塑料的，连道号都是没有记录在册的。

一个ID叫笛卡尔的梦的人给我转了两万，并说：“教我速成道士，每天一万。”

“我要在我爸妈被骗子骗钱之前，先把钱骗过来。”

我看着这优美的中国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识字。

我一直是个不讨喜的人。

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不是被孤立就是被排挤。

高中时期更被同学恶作剧地剪掉头发、推下楼梯、身上扔毛毛虫。

直到我收集了很久的废纸水瓶被他们找出来撒了满地。

里面还有许多我从垃圾堆找出来的黄色符纸，上面用红笔画着杂乱又有序的线条。

他们愣了一瞬，继而指着我大笑说我是个捡垃圾的臭虫。

我紧紧看着那个为首的男生，反手指着他的眉心：“你印堂发黑，今天必有血光之灾。”

“除非你现在给我道歉，不然我绝不会告诉你破解之法。”

“还有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黄色符纸在这瞬间被风吹得漫天飞舞，晴天也一瞬变阴。

第二天，他们都鼻青脸肿地来了教室，看向我的眼神恐惧又不屑。

我认真数完手里零碎的钞票，看了为首男生一眼：“你有违天时，不得始终。”

这是我从一张废纸上看来的话，也是我能想到最严重的狠话。

第三天的时候，为首男生崴着脚领那群人来向我道歉。

不光如此，他们还给我带了许多废纸和水瓶，是我一个人半个月才能收集的量。

“若水同学，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怎么才能不再倒霉？”

“这几天我们喝凉水都塞牙，打群架输了，被当小偷追着跑还崴脚。”

“求求你了若水同学，你就收了神通吧？”

我把东西收了过来，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和一句话：“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自此一直到高中毕业，再也没有人欺侮过我。

大学时我分到的室友并不太友好，总是让我帮忙带饭却不给钱。

用我的水卡、沐浴露更是数不胜数。

直到我的贫困生补助被这位用着平板的室友顶替，我不想再忍了。

我开始用六爻每天煞有其事地给她算命。

今天说她桃花旺，明天说她犯小人，后天说她会破财。

算的次数多了，总有中的时候。

“今天是谦卦，本来应该是万事圆满心想事成的，可......可什么？”

“可你之前占用了不属于你的福报，谦卦不全，所想之事怕是不能成，会被他人抢占。”

“所谓道法自然世事无常，就在这了。”

室友本来准备今天去和男神见面顺便表白，所以她十分重视。

而前几次她都无意识放大了我模糊的话，对我的卦相已无比信任。

她考虑了很久，最终把那笔补助金私下转给了我。

连同之前的水费饭费，一丝一毫都没有占我的。

经此一役，我开始在网上给自己打造人设。

白纱覆面身穿道袍，头上桃木簪手中玉拂尘。

各个道门到处乱窜地拍素材。

真正的道爷们大多顺应天命，对我的举动见怪不怪，还有的好奇心上来，跟我闲聊几句。

我故意把这些画面录下来去点声音，再配文：“今天小师弟来问我为何他算卦总是不准，让我教教他。”

“我只想和他说：道可道，非常道。”

有时候去得巧，跟着他们一起在水边练太极。

我会重复练上十遍八遍，直到太极的动作看起来没有破绽，再通过剪辑和身后的水波翻涌卡上点。

发出去后同样配文：“太极生两仪，风生又水起。”

赶上冬天，那更是氛围感拉满，只需要一袭单薄素衣在树下打坐。

再等树上的雪被风吹落下来，就可以发出去配文：“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少女和道教的组合，再加上我像是有天赋一样的剪辑手法，我的账号有了大量粉丝。

有了粉丝，就得变现。

我开始直播，标题写：天师道大师姐，不带货只算命。

我每晚都挑深夜直播。

这时候人的意志力最薄弱，对今天最不满，对明天最期待。

最重要的是，作息规律的道士们这会早就见周公了。

慢慢地，我不再去兼职，光靠着直播算命，就能支付起我妈的医药费了。

果然是：道可道，非常道啊。


但一条赛道被人发现了，就会有许多人涌进来。

很快我就发现来找我算命的人少了一些。

转而什么全真教师兄、清微教师祖都冒了出来，跟我一起抢蛋糕。

为了和别人有所差异，突出我的独特性。

我开始往长视频方向转。

耗时快半个月，我拍了一个视频，名叫：网络中的道姑和现实中的道姑。

一炮而红。

视频开始我放了些唯美的道姑画面，然后是我的伪纪录片式视频。

我和一群道士们同吃同住，每早凌晨上山练功，每晚十点才回去睡觉。

中间穿插一些炼丹、算命、捉鬼、祈福。

悬疑又搞笑，真实又虚假。

我的粉丝量激增，商单接到手软。

像算命这样的低阶手段我已经看不上了，转而开始暗戳戳带货。

一条视频，里头能被我加上十条软广。

可没想到才几天，我就翻车了。

那条长视频里我去的道门被网友找到了，他们问那里的道士，有没有一个道号若水的。

当然是没有的。

而火眼金睛的网友也开始一帧一帧扒我的早期视频。

发现我道袍是租的，拂尘是塑料的。

所谓的若水大师姐，别说天师教了，道教十八门派，通通查无此人。

被我蹭过的道士也脾气火爆地出来打假：“道爷我只是看她好看跟她聊几句，怎么她就是我大师姐了？”

至此，这个账号算是废了。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狂掉的粉丝数，正愁后面该怎么搞钱，突然收到一条私信。

一个ID叫笛卡尔的梦的人，通过我被网友曝出来的支付宝账号给我转了两万，并留言：“教我速成道士，每天一万。”

“我要在我爸妈被骗子骗钱之前，先把钱骗过来。”

啊？

这是什么带孝子？

不，这是什么财神爷？

我看着直接到了我余额宝里的钱，颤抖着手斟字酌句给他回消息：“教多久？”

笛卡尔的梦给我发了个西餐厅的定位：“给你半个小时过来详谈，过时不候。”

我立马跳下床冲了出去，连肉痛都没有时间，打了个专车直奔目的地。

等我气都没喘匀看清对面人的时候，掉头就想走。

因为对面这个摇着红酒杯啃着牛排的男人，正是当初被我骗了整整一个高中的男生。

宋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