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垂眸犹豫很久，再看我。

“爸爸，然然，城堡，没了。”

原来如此！

我捏紧了拳头。

那个积木城堡，是我陪他组装了整整一天才装好的。

如今被人毁了，也难怪然然会发脾气。

我柔声笑着，心疼的抚摸他被打红的小脸。

“没关系，爸爸再和然然一起拼装好不好？”

小脑袋很用力的点了点。

沐浴后，我将然然哄睡。

他小小的身体就算在睡梦中也是不停的颤抖。

我心疼的贴了贴他的小脸，知道这一巴掌带来的情绪，然然怕是要消化很久了。

我轻手轻脚的下床，打算找江沛聊聊。

刚出房间，就看到江宸拉着江沛的手轻轻的呼着气。

“弟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咬妈妈。”

“妈妈，你痛不痛啊？

宸宸好心疼！”

江沛捏了捏他的脸蛋，笑的满脸宠溺。

“妈妈就知道，只有咱们宸宸最心疼妈妈。”

不想看他们上演母子情深，我冷声开口：“江沛，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江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

我看了眼江宸，也好，让他做个小传声筒，事情或许能更顺利。

于是，我抬起下巴，直视着江沛的眼睛道:“江沛，我们离婚吧！”

江沛的脸色变了变。

隔了一会，她柔声让江宸先回了房间。

江宸一步三回头，进门后还颇有心机的将门留了条缝。

我只装不知，一回头，对上江沛揶揄的视线。

“沈旭，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一顿，“我威胁你什么？”

江沛冷嗤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

“不就是我拒绝了带然然一起见画堰先生，所以你气不过。

回家也晚，还整出这么多事。

看我不松口，现在又闹离婚。”

“沈旭，我很好奇，我要是同意了，你说你该怎么收场？”

她说着，凑近我，呼吸喷薄在我脸颊。

我没有避让，心里却越发想笑。

一个市协会的画家都能让她沾沾自喜，却不知然然早就被国际大师看中了。

真可笑。

“能不能收场，你同意试试不就知道了？”

江沛的眸子眯了起来，一错不错的盯着我的脸，往后退了一步。

她在好奇，因为我从没在她面前展现出过如此硬气的一面。

不过傲慢如她，就算心里有疑，也不会在我面前低半分头颅。

“行啊，你想离，我成全你。

但是，沈旭，这些年，你和沈然吃我的住我的，要离婚，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而且沈然我不会要，我没时间照顾这么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孩子。”

我瞥了她一眼，走回主卧。

江沛得意的勾起了嘴角，以为我是怕了。

毕竟这么多年，我为了照顾然然和江宸，是一天班也没上过。

全家的开销，以及然然的医疗费，全是靠着江沛那间小小的工作室挣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笃定了我离不开她，对我的态度也越加肆无忌惮。

可我没让她高兴多久，就拿着离婚协议摆在了她面前。


“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一分不要。”

为了那些不值钱的东西，错过儿子这辈子康复的机会，委实没必要。

江沛随意的将协议翻了翻，嘴角戏谑的笑容一直没断过。

“这次做戏还做的挺全，不过沈旭，你觉得你能拿捏的了我？”

说罢，她连内容都没看仔细，在最后一页落下了自己的大名。

我很感谢她的痛快，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明早九点去民政局，别忘了。”

江沛微微挑眉，“行啊，你放心，我保证去。”

她嗤笑一声，撞开我，走到主卧门口，又回头看我一眼，转身进了江宸的房间。

从前，我视江宸为亲子，严禁江沛进两个儿子房间，以免小孩子对男女边界感模糊。

现在，知道江宸是金子恒的儿子，甚至有可能是江沛的亲生儿子，我当然不会再多管闲事。

我收起离婚协议，拿来一个盒子，开始收拾儿子散落的积木。

收到一半时，一块积木扎破我的手指。

我将积木拿起来看了看，才发现积木破了一角。

很明显，这是人为的。

想起然然在浴室里的话，我掏出手机，登进了客厅的监控。

监控画面里，下午江沛带着江宸回来时，江宸看见人高的积木城堡，拿过他的小皮球就砸了过去。

每砸一次，他就抬起头问江沛：“妈妈，你看宸宸砸的准不准？”

江沛不仅没有阻拦，还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直到江宸将整个积木城堡捣毁，还用脚在积木上狠狠跺了几脚。

看到这些，我气的胸口起伏。

打算拉回去重新看一遍时，因操作失误，一下子将视频跳到了一个月前。

我刚要将时间调整回来，监控里跳出的画面却令我肝胆欲裂......一个月前，然然的腿被烫伤的很严重。

当时的我去了楼顶晒被子，江沛躺在客厅里玩手机。

回来时，人还在楼道，就听见然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飞奔回去，然然小小的身子在地上不停的翻滚。

看到他身旁破碎的开水瓶，我心肝胆颤，立刻抱住他检查伤口。

最后才看到他大腿处已经被烫掉了一层皮。

江沛却抱着江宸躲得远远的，训斥我，“你怎么回事，去晒个被子晒半天，我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两个孩子。”

“现在好了，我就转个身的功夫，然然就打破了开水壶。”

来不及多想，我将然然抱起来，用外套裹着他就往医院跑。

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医院，但然然的腿还是留了疤，住了几天院。

在江沛的责备中，我也一直陷在自责与愧疚里。

可直到今天，我才从监控中得知，根本没有什么意外。

然然身上的伤是江宸故意用开水泼的。

那天，他不仅叫然然小傻子，还拽着然然的头打他。

而江沛，她全程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拦。

直到开水让然然尖叫痛哭，她才了感觉到事情的严重。

可就算如此，她也没救助然然，反而是为了掩盖江宸的暴行，将开水壶砸碎在然然身边。


我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金子恒，并没有接菜篮。

人家亲爹都在这，这顿饭轮得到我来做吗？

江沛皱眉，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金子恒，脸色立刻难看了几分。

“沈旭，劝你别吃没必要的醋。

子恒是我特地请来一起为宸宸庆祝的。”

见此，金子恒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江沛，生怕我们闹矛盾的样子。

“沛沛，沈旭哥，你们别为我不痛快。

今天是宸宸的好日子，我一个外人确实不该在这里，我这就走，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冲出了门外。

“子恒。”

江沛没能叫住他，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永远只会扫兴。”

看着她抱起江宸追出去，我只能无语寻思。

我干什么了？

刚才，我分明一句话都没说。

从那天后，江沛一直没回来，却频繁在朋友圈晒起了和金子恒父子的旅游照。

共同的好友打来电话关心，结果发现我没事人一样，才放下了心。

我不仅没事，我甚至觉得碍眼，将江沛的朋友圈屏蔽了。

直到离冷静期结束还有两天，我怕江沛乐不思蜀，便发了个消息提醒她别错过时间。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江沛一行就回来了。

他将金子恒的行李箱往我面前一推，“既然要离婚，我提前带未来的男主人熟悉一下新家，你把主卧让出来。”

我还没说话，金子恒就笑着上前。

“麻烦江旭哥了，我知道这样有些不好，但沛沛非让我来......”他欲言又止，欲语还休，一副娘们唧唧的矫揉造作。

我只是眨了眨眼，道：“我早就从主卧搬出来了，你直接住就行。”

笑死，他们出去玩的这几天，我早就将东西都收拾好了。

该扔的扔，该快递的快递，最后提着两个行李箱住进了然然的房间。

江沛和金子恒顿时有一种踢到铁板的无力感，半晌没说出话。

我自然也不会善解人意的等他们措辞，当即带着然然躲回了房间。

跟他们呆在一个房间我都嫌空气污浊。

第二天一大早，江沛穿着红色旗袍挽着一身西装的金子恒。

见到我出来，江沛抬手看了眼腕表，催促我，“快点吧，早点排队，跟你办完，我还得跟子恒领证。”

为了表示我没有拖她时间的意思，当即抱起然然率先上了车。

可江沛似乎不大高兴，全程冷着脸。

我大气不敢出，生怕她一个不如意，拖我领证的进度。

好在还是顺利拿到了离婚证，我大大的舒了口气。

江沛拿着离婚证，眼中神色有几分晦暗不明。

见我要走，她突然拦着我。

“沈旭，说什么拿宸宸当亲生儿子，到头来，你还不是只要了然然的抚养权，对宸宸不闻不问，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狠心的人。”

“不过，没关系，宸宸未来一定会成为大画家，你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去。”

“哦，还有，要饿死了千万别回头求我，因为，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点了点头，属实懒得跟她废话，转身就走。


她没有想过热水壶的碎片会不会伤害到然然，更没有想过开水壶里的残余开水可能也会烫到然然。

她只是毫不犹豫的做了，然后抱着江宸跑进了卫生间。

我气到身体发抖，恨不得冲去江宸的房间将江沛抓出来打一顿。

她怎么可以如此凉薄，如此狠心？

然然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哭过一阵，我将视频保存下来，日期继续往前拨。

我想看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然然到底还吃了多少苦。

看到深夜，我的眼睛已经哭肿，心痛的仿佛要裂开一般。

原来这只是冰山一角。

在我拿江宸当亲生儿子的那些日子，我的儿子然然，就总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挨打。

因为自闭，他不懂告状，每次只能瑟缩着，像小兽一样默默的舔舐自己的伤口。

而我，却总傻傻的以为，孩子身上偶然出现的伤口，是他玩耍时不小心弄到的。

思及此，我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一夜无眠。

江沛刚走进客厅，就看见我肿胀的眼眶，发出轻笑。

“沈旭，你说你何必呢？

闹着要离婚，结果自己又坐在客厅哭了大半夜。”

“行吧，别说我不给你台阶。

你现在要是后悔，道个歉，我就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

我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往房间走，“不用，送完孩子，直接去民政局。”

江沛耸了耸肩，“随你，反正机会我给过你了。”

谁知到了民政局门口，江沛忽然抬手拦住我。

“沈旭，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真进了这里，你可别哭着喊着求我让你回来。”

“不用了。”

我冷硬的回复，心里对江沛的恨意无处宣泄，压的胸口闷闷的。

“行。”

被我不知好歹的模样激到，她连连点头，大步走进民政局。

我看着她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江沛，你也好，江宸也好，金子恒也好，我会让你们通通遭报应的！

从民政局出来，江沛满是嘲讽“沈旭，你是不是早知道有冷静期这回事？”

“我说你怎么转性了，突然这么硬气，原来是了解全套了哈？”

“沈旭，你真的不去做演员太屈才了。”

我没功夫搭理她，抬脚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直奔市中心最大的那家医院。

有些事，我必须在离开前搞清楚。

“你好，帮我做一下亲子鉴定。”

我将江沛和江宸的毛发交给鉴定人员后，被告知三天后出结果。

趁着这空挡，我又带着然然去办了护照和签证。

转眼三天已至，亲子报告被快递送到家里。

我拆开信封，才发现江宸竟跟江沛没有丝毫关系。

那么，江沛对江宸，到底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在保护？

带着疑问，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江沛和金子恒的事。”

打完电话，我将亲子报告顺手藏进主卧的床头柜里。

刚藏好，就听见外面门锁的声音。

走出去，江沛将手里的一篮子菜递给我。

“今天宸宸的画得到了画堰大师的认可，大师同意收他为徒，你赶紧炒几个菜，我们庆祝一下。”


自闭症儿子的涂鸦，被国外的印象派大师看中。

我欣喜若狂赶到工作室，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老婆。

却在门口听到老婆和竹马的对话：“一个傻子而已，沈旭还想我带他去见画堰大师，也不嫌给我丢脸。”

竹马轻笑，“还不是咱们宸宸太优秀了，他这是嫉妒……”话音未落，一旁玩耍的江宸突然扑进他怀里，亲昵的叫着他‘爸爸’。

我呆立在当场。

没想到，我这么多年视如己出的儿子，竟是情敌的孩子？！

这就是江沛这么多年，无条件偏心养子的原因？！

我捏紧拳头，拼命抑制住眼中的泪水，转身离开。

可是我主动递上离婚协议，净身出户后，江沛却又后悔不已！

“沈先生这么快跟老婆商量好了？”

茶餐厅内，对面的女人戴着墨镜，优雅的抿了口茶。

我露出一抹苦笑，“已经用不着商量了，我打算离婚。”

女人愣了一瞬，没有深究，而是将视线转向我身边安静玩纸巾的儿子。

“行，那一个月，够吗？

我在国内等你一个月！”

“够了，谢谢！”

我站起来对着她鞠了一躬，很是感谢她的体贴。

带着然然回家，刚打开门，就对上江沛不耐的眼神。

“沈旭，你一天到晚带着儿子往外跑什么？

你不知道他……”她话说一半，嫌弃的撇开眼。

我皱起眉。

从前，我只以为江沛是怕我照顾不来然然，所以不喜我带他出门。

可经过今天上午，我终于清楚，她是觉得然然出去给她丢人现眼了。

我还没说什么，她就烦躁的摆摆手。

“行了行了，快去煮饭吧，宸宸早就饿了。”

我咬着下唇，给然然换好拖鞋，才走向厨房。

刚将菜放下，然然的爆鸣声从客厅传来。

我冲出去，就看见江沛用手捂住了然然的嘴。

“别吵，一个积木城堡而已，你再……啊~”她话音未落，手就被然然狠狠咬了一口。

江沛反手就是一巴掌，竟将然然抽倒在地。

“然然。”

我冲过去，赶紧将然然抱进怀里，轻抚后背安抚。

“乖，别怕，爸爸在这，别怕！”

“沈旭，你看看，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江沛捏着手腕，丝毫没有打过儿子的自责与愧疚。

就在这时，一股热流穿透我的衣服，腥臊味也散发出来。

她下意识的倒退两步，捂住口鼻。

“沈旭，怎么回事？”

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抱起然然走进了卫生间。

她问我怎么回事？

难道她不知道然然生着病吗？

难道她不知道然然不能受刺激，不能受惊吓吗？

不，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在乎而已！

我紧紧咬着牙关，往浴缸里注入热水，生怕自己在然然面前哭出来。

好在然然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拽着我的袖口，紧张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觉得自己咬了人，做错了事。

我揉了揉他的头，挤出一抹笑。

“没关系，爸爸知道，然然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