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堂待了几天后，我感觉，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厨房送来的饭菜，大多时候都是馊的，有的甚至还被参了石头。
而被萧翊精养了三年的胃。
一时间，竟有些适应不了这些残羹冷炙。
所以当柳月茹端着几盘点心来看我的时候，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知道妹妹抄经辛苦，我呢，亲自下厨给妹妹做了几道点心，放心吃，没毒。」
强逼自己将视线从糕点上移开后。
我轻闭双眸，继续诵经。
柳月茹却始终喋喋不休着，跟我讲述着她和萧翊的过去。
以前我只知道，她是萧翊恩师之女，好友之妻，却不知，她还曾是萧翊年少时就已认定的良缘。
如果当初，他没有中毒。
如果当初，我没有介入。
或许，他们两个早已成为一段佳话。
可是，没有如果。
「哦，对了，我今天来呢，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要通知妹妹。」
「阿翊想抬我为平妻这件事，老夫人已经允了。」
「阿翊还专门到一品阁给我定制了两套嫁衣，听说比妹妹当年穿的那件还要贵上几百两呢。」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萧翊对我的宠，曾令京城所有女子欣羡。
而他对柳月茹的疼爱，明显比对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月茹的炫耀声还在继续，直到门外传来丫鬟的报信声。
「见过世子！」
许是因为多日未曾好好进食的缘故。
当柳月茹伸手来拔我发簪时，我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就看见她，将发簪抵住侧脸。
在上面划了一道后，又将发簪塞进了我手里。
整个动作，简直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萧翊推门进来时，柳月茹正捂着被划伤的半边脸颊，低声啜泣着，再配上那副惨白的小脸，实在让人心怜。
而我，手握凶器。
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毒妇。
「沈云曦！」
萧翊几个箭步上前。
当发现柳月茹的脸已经被‘我’给毁掉后。
那眼神，像是要活吞了我。
柳月茹见状，不忘在萧翊的怒火上又添了把柴。
「我听说妹妹已经绝食三天了，所以便亲自下厨，给她做了几道点心送来。」
「孩子的事儿，我已经不怪她了。」
「可她……还是不喜欢我，还说我是狐媚子转世。」
「世子，你快跟她解释，我没有勾引你。」
柳月茹哭起来的时候，梨花带雨的。
声音中又透着浓浓的委屈。
显然把萧翊给心疼坏了。
「来人！去万寿堂请李郎中过来！」
萧翊似乎已懒得再跟我说话。
他抱起柳月茹，疾步踏出佛堂。
「传令下去！世子妃因犯七出之罪，择日起，贬为姨娘！」
「将佛堂门锁上，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我本是侍郎家最不受宠的一个庶女。
因为救了萧翊，才有幸成为靖安侯府的世子妃。
如今被贬，亦不会有人出来替我主持公道。
我好像又走上了阿娘的老路。
阿娘在阿爹变心后，直接丢给沈家一纸和离书，便潇洒云游去了。
我也想像阿娘那样。
可体内的共生蛊，早已从月老的红线变成了牢固的枷锁，让我想走都走不了。
原本以为，打开牢笼，还需要一些时日。
谁料，柳月茹竟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位神医，说是能解我和萧翊体内的共生蛊。
但我清楚地记得，阿娘说过，共生蛊虽可解，却会损人寿元。
尤其，萧翊体质还很特殊。
「你体内的百日散，只是被共生蛊暂时压制住了，一旦解蛊，便会再次散开。」
「到时，少则十天半月，多则百天，你定丧命。」
「而且……」
我将手掌，轻放在肚子上。
「我现在已怀有身孕。」
中蛊的妇人，其实是很难受孕的，可偏偏，这小东西，突然就这么来了。
若不是，近日有些见红，我压根就不会往这方面想。
而他，扛过了在佛堂忍饥挨饿的日子。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扛过解蛊时那如同被抽筋扒皮的折磨。
「妇人堕胎时，若遇血崩，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而我，并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整个屋内，寂静了一瞬。
萧翊将目光落在我肚子上，便没再挪开。
柳月茹见状，急了。
「妹妹何必在这里危言耸听。」
「为了拒绝解蛊，竟拿孩子和世子的性命开起了玩笑。」
「我知道，你定是担心，蛊毒一旦解开，世子便不再受你牵制了是不是？」
「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对我们女人来说，夫为天，他身体康健，才能撑起这个家不是吗？」

萧翊本来已经动摇了的眼神，却再次因柳月茹的话而变得坚定。
「当初，你跟我说，女人一旦中蛊便很难受孕！」
「我体谅你的难处，所以，从未在子嗣上要求过你，有之我幸，不得我命！」
「现在，你竟为了拒绝解蛊，拿孩子来哄我！」
对上萧翊满是怒焰的黑眸，我没再做过多解释，只是发表了一下自己的建议。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总该相信柳姨娘请来的这位神医吧。」
萧翊没出声，便是默许了。
神医在搭过我的脉后，表情游移不定。
「夫人的脉象，确实是有孕之症，但并不明显。」
「而这种症状，又跟假孕，极其类似。」
柳月茹适时接话。
「妹妹自己便是医者，想来，对那些能让自己产生假孕症状的药物极其熟悉了。」
「可你这假胎，能瞒一时，却不能瞒一世。」
「妹妹这又是何苦呢？」
我将目光从柳月茹的脸上，转到了萧翊那里。
而他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那就希望……你不要后悔吧。」
我微微垂眸，看向依旧平坦的腹部。
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我跟这小家伙并没有做母子的缘分。
希望，他下次投胎的时候，能挑对儿相爱的爹娘吧。
……
听阿娘说，蛊毒脱离身体的过程，非常痛苦。
我其实很怕疼的。
可为了这个男人，我竟让虫蛊折磨了自己整整三年。
而此刻，蛊虫好像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一样，正拼命地在跟命运做斗争。
斗的越狠，我便越疼。
恍恍惚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我，为了救回自己的心上人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而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亦像是走马观花一样从我脑海里闪过。
最后，都随着虫蛊，和腹中那还未成形的血水，流出体外。
庆幸的是，我并未遇到血崩。
但身体过于虚脱的我，还是晕了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的那一瞬，我好像听见萧翊在喊。
不是说只是假孕吗！那为什么还会流这么多血！

夫君将兄弟遗孀带回府上那天，我正忍着疼，将伤口处的血用力往瓷碗里挤。
自他中蛊后，我体内的血便成了他的续命丸。
以前，他总说:「我上辈子，一定积了不少德，要不然怎会有幸与你相知相守。」
他对我，无疑是宠爱的。
可这份宠爱，却在另一个女人出现后，瞬间如烟消散。
他违背了‘此生永不纳妾’的誓言，并不顾我的劝阻，强行解开了体内的共生蛊。
我知道，是我跟他的缘分尽了。
只是当我真的离开他后，他却像是丢了魂一般，开始遍寻我的踪迹。
……
「世子饶命！」
「主子拿奴婢全家老小的命做要挟，奴婢不敢不从啊！」
我到明月轩的时候，正好赶上，身边丫头俯首认罪。
柳月茹刚刚落了胎。
御医说，是有人在她的吃食里下了催产药。
这个女人，才入府不到一个月，竟买通了我身边的婢女，并与她联手设下此局。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萧翊甚至连自辩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直接给我定了罪。
「沈云曦！」
「别以为，你手里捏着我的软肋，就可以在府上如此无法无天！」
「别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你也没资格决定他的生死！」
萧翊盛怒的模样，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三年前，他身中奇毒，命悬一线时。
是我求着阿娘，将唯一能救他的共生蛊，中进了彼此体内。
并日日以血饲他。
萧翊得救后，直接以八抬大轿迎我入府，并起指立誓，此生定不负我。
可这才只过去三年。
他就已经忘了当初的诺言，把曾经对我的宠爱，尽数转移到了柳月茹身上。
「世子想要如何处置我。」
知道解释了亦无用，索性也就不再辩驳。
可我的态度，在萧翊看来，就像是在故意挑衅他一般。
直接让他的怒火，又往上蹿了蹿。
「就因为你的胡乱猜忌，张家最后一个血脉，没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佛堂最近有些太冷清了，你去那里住上几天吧！」
「记得每日替那个因你死去的孩子抄写两遍往生咒，顺便也涤洁一下自己身上的恶灵！」
惩罚其实不算重。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还离不开我这颗续命丸吧。
但柳月茹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于是朝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刻会意，开始替柳月茹叫屈。
「世子爷，不管您因为什么原因，对世子妃从轻发落，我家主子都没有任何怨言。」
「可府上有太多狗仗人势的奴才了，他们经常在背地里编排我家主子，根本就不把我家主子当人看！」
「您若不惩处他们，我家主子怕是很难再留在府上了。」
这明显又是冲着我来的。
对上萧翊的视线，他却有些心虚地转开了。
随后，做出决定。
「将晨曦苑的奴才发卖一半。」
「另，传信给老夫人，就说下个月，我要抬柳姨娘为平妻。」
萧翊的决定，意外，又不意外。
而我，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他大吵大闹。
心情平静的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