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沐千宸都是忙的脚不沾地，每次匆匆见我一面，马上又要离开。
这倒方便了我将自己所有的痕迹清理干净。
生辰宴这天，天界热闹非凡，沐千宸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进殿。
来之前我问过小吏时辰，参加完宴会再过去也来得及。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以天后的身份站在他身边了。
宴会开始，沐千宸当着一众仙家的面，亲手为我簪上发簪。
“我给它取名惜月簪，就想我对你的感情一样，永远珍惜、守护。”
“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法器，天上地下仅此一件。”
沐千宸在我耳边私语，我看着他虚伪的深情什么都没有说，笑着接下了。
为了给我庆贺生辰，琼音仙子特意准备了一曲。
大殿上，她指尖飞扬琴声悠扬，脸上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
我假装看不到，谁知她刚弹到一半，竟捂着小腹忽然一阵呕吐。
众人皆惊，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她这莫不是有了身孕？
正疑惑，琼音仙子忽然冲到我身边跪下，抓着我的衣服苦苦哀求。
“都怪奴婢身体不适，扰了天后娘娘的生辰宴，求天后娘娘开恩......”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别治奴婢的罪，奴婢腹中的孩子才三个月，他承受不起任何责罚呀。”
三个月前，正是四月。
听到这个日子，我心中还是慌乱了。
四月是我与沐千宸在人间相识的日子，每年这个时间他都会陪我故地小住，今年他实在太忙，我就没让他陪我。
没想到他们在那时就已经......
“娘娘，这孩子的父亲......”
琼音仙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厉声打断。
“够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连个琴都弹不好，还在这儿如此聒噪，还不赶紧退下。”
沐千宸假意呵斥，可眼神中的关切却是藏不住。
毕竟，这可是他的孩子。
我笑了笑，起身将琼音仙子扶起。
“既然有了身孕，就回去安心养胎吧。”
听到这话，琼音仙子拉着我的手千恩万谢，可我却看见她手上不经意露出的手镯。
熟悉的花纹和样式，是我当初没选的手镯。
百年前，沐千宸说要为我炼制法器，最初的图纸便是这个手镯。
当时我觉得太过复杂，不舍得让他太耗费心力，便换成了更简单的发簪。
可没想到，他竟然为她炼了出来。
晃神间，我似乎看到琼音仙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未等我反应过来，她就用力将我一推，自己却尖叫着向后倒去。
我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撞上一旁的柱子，琼音仙子则重重摔倒在地，捂着小腹不停呻 吟。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我感觉从额头流下一股暖流。
下一秒，沐千宸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直奔琼音仙子。
“阿音，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君上，我肚子好痛，天后娘娘，你......你为什么推我......”
琼音仙子捂着小腹，脸色苍白地质问。
我下意识地开口辩解，耳边却传来一声怒吼。
“云清月，你怎么如此恶毒，你自己不能生就见不得别人有孕吗。”
“阿音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此话一出，周围人瞬间被吓得噤了声。
我看着沐千宸满是怒火的双眼，整个人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任何辩解的话都不想说了。
周围一片安静，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话说的太重，沐千宸缓和了神色，开口解释。
“月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受伤了就先回去吧，我宣医官过来......。”
“不用叫医官了，我没事。”
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话。
“那阿音......琼音仙子有了身孕，我先送她回去安胎，待会儿过来看你。”
“好，你去吧。”
我静静的看着他，面上无喜无悲，或许是感受到我神色异常平静。
他向前走了两步，但是身边琼音仙子一直在喊痛。
他犹豫片刻，还是抱着琼音仙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我拖着一身华服艰难起身。
“今天先散了吧，众仙家见笑了。”
作为天后的最后一次宴席竟然凄惨收场，确实挺搞笑的。
我遣退贴身的侍女，一步一步来到司命殿。
此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历劫时间也到了。
我随手取下沐千宸为我簪上的发簪。
纵身一跃，跳入轮回。
往事如烟随风散，沐千宸，你我之间，就此结束......


“天后娘娘，天帝真的同意您下凡历劫了吗？”
司命殿的小吏看着我，一脸担忧。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仙家历劫后可回归天界，可我是个凡人，入了轮回便再也回不来了。
“天帝亲自批复，照办吧。”
五百年前，沐千宸不顾众人反对，将我带回天界，以凡人之躯封为天后，自那以后，天界所有人都以为天帝与天后情深似海。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沐千宸身边，早就有了别人。
这天界，我本就不想再回来了。
小吏叹了口气，提笔将我的名字落在轮回簿上。
“历劫契约已成，七日后可入轮回，天后届时再来。”
......
刚从司命殿出来，就看见紫云殿上的金光又强了几分。
七天后是我入轮回的日子，也是我的生辰宴。
沐千宸特意炼制了新法器——惜月簪作为我的生辰礼，可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早就听说天后娘娘是天帝捧在心尖上的人，没想到竟然这么甜，几百年收集奇珍异宝，只为给她炼制世间独一无二的法器，这不是话本小说才有的剧情吗。”
“这算什么，当年天帝陛下不顾众仙家反对，执意立天后娘娘为后，那才是真的跟话本一样呢。”
“天帝陛下这么有担当，天后娘娘一定很幸福吧......”
几个小仙娥窃窃私语，一脸羡慕，我躲在一旁，笑的苦涩。
五百年前，我还是一个普通医女，在凡间偶遇沐千宸，与他相知相恋，结为夫妻。
直到有一次，我上山采药遇见猛兽，沐千宸为了保护我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与猛兽搏杀，重伤身死后又从天而降......
我这才知道他竟是下凡历劫的仙人。
后来他带我回到天界，不顾众人反对，给了我半身修为，将我以凡人之躯封为天后。
五百年来，他对我爱护有加，知道我放不下凡间种种，只要得空便带我回去游玩。
我是凡人之身需食五谷，他便在天界升起炉灶，每日都亲自为我准备餐食。
为了让我免受生老病死之苦，他甚至亲自去了冥界，不顾天道反噬也要将我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
那时，我是真的相信，沐千宸是爱我爱到骨子里的。
直到半年前，他身边多了个名为琼音的小仙子。
原本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仙娥，直到看见两人月下畅谈、林中舞剑，情到深处深情拥吻，我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那个与我天地为证，相约白首的人，终究还是变了心。
我避开众人，快步离开。
回到寝殿后，我来到书房，提笔写下和离书。
成为天后前，我是他人间的妻子，如今离开，也要名正言顺。
没多久，沐千宸回来了。
“月儿对不起，今天中秋节本来答应陪你的，可法器炼制正到了关键时刻，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沐千宸手指一挥，一个精美的小兔子花灯出现在掌心。
“知道你最喜欢这个，我特意去了趟凡间给你买的，好看吗。”
沐千宸笑容温柔。
我看着他脖子上的吻痕和衣领凌乱的痕迹，心里泛出一阵苦涩。
今天他分明带着别人去了灯会，这个兔子灯，早在几个时辰前就在琼音仙子的门上挂着了。
本想走近看看，但周围下了禁制，想来那两人正在里面忙个不停吧。
什么法器炼制的关键时刻，都是骗人的。
我轻轻一笑，接过花灯随手放在一旁，转身去取装着和离书的匣子。
“你送了我那么多礼物，我也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沐千宸眼神流露惊喜，小心翼翼接过匣子就要打开。
我赶紧拦住他。
“先别看，七天后打开才有意义。”
沐千宸虽有疑惑，但并未多问，只是握着我的手轻轻一吻，眼中满是温柔。
“好，都听娘子的。”
说完，他视若珍宝地将匣子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还施了个术法七天后提醒自己。
我看着沐千宸所做的一切，笑的淡然。
七天后，天界便再也没有凡人天后了。


回到天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遣退众人，将所有和沐千宸有关的东西全都烧了。
成亲时穿过的嫁衣，他亲手为我雕琢的发簪，元宵会上他送我的花灯，还有我们共同写下的婚书......
每一件都是与他的回忆，也都是我不想再回忆的过去。
刚烧完，窗边忽然飘来一朵梅花，是琼音仙子传来的消息。
我有些疑惑，刚伸手接过，耳边却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都这么晚了，天帝该回去了，要不然天后娘娘要生气了。”
“放心，待会儿我去凡间随便买点东西哄哄她就好了，她那么爱我，我只要跟他说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她不仅不会怪我，还会心疼我呢。”
“哎呀......君上真坏。”
“不坏怎么有空来陪你呢......”
听到这些，我笑的淡然。
现在的我只想尽快离开，他回不回来，跟谁在一起，我都不在乎了。
不过我还是将她传来的对话存在留影珠内，放进了装着和离书的匣子。
不知道沐千宸看到这些，会是怎样的心情。
正愣神，沐千宸回来了。
“怎么这么多灰，娘子在烧东西？”
“没什么，一些没用的东西罢了。”
沐千宸没再多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酥，快来尝尝。”
沐千宸看着我笑的温柔，我却只觉得有些累了。
我不知道他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这糕点上还留存着的琼音仙子的气息，甚至还有几块是碎的。
拿她吃剩下的给我？真是费心了。
“我没胃口，先放着吧。”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沐千宸眼神关切。
未等我开口，一道传音符忽然飘入殿中。
沐千宸伸手接过，听完后神色立马紧张起来。
“月儿，紫云殿内有急事，我得过去一趟。”
不耐的摆摆手，让他赶紧去。
什么紫云殿有急事，那分明是琼音仙子的传音符，不过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沐千宸刚来就走，一旁的侍女过来安慰我。
“再过几天就是娘娘的生辰了，陛下忙着为娘娘炼制法器，再加上还有政务要处理，这几天是忙了些，娘娘可千万别怪陛下。”
我忍不住笑了，可不止这些，他还忙着跟琼音仙子缠 绵悱恻。
不过我不仅不会怪他，还要感谢他。
要不是那天他忙着去见琼音仙子，我也找不到机会将自己的历劫文书夹在其他人当中，让他看也没看就匆忙签下‘准’字。


第二天，沐千宸特意留出时间，带我去凡间看戏。
这是我与他常来的小镇，热闹但并不喧嚣。
我喜欢的桂花酥、芙蓉糕，他冲进拥挤的人群说什么也要买到。
我多看了一眼的发簪首饰，他大手一挥全都让店家包起来。
可看着如此殷切的沐千宸，我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七日后重入轮回，不知托生何处。
我来，是想再看一眼故地，他来，只是想弥补心中愧疚。
逛了一圈儿，沐千宸这才带我来到熟悉的戏院。
雅间落座，新戏开场。
可不知为何，台上花旦忽然向我投来一个得意的眼神。
我有些疑惑，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梅香自台上飘来......
手中的茶杯僵在唇边，这是琼音仙子身上特有的香气。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沐千宸，只见他正盯着台上人，眼神既惊喜又兴奋。
我扯了扯嘴角，笑的无奈。
怪不得非要带我来看戏，原来唱戏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琼音仙子。
这才一日不见，两人便爱意难忍，即使当着我的面也要你侬我侬。
一曲作罢，台下声声叫好。
沐千宸悄悄瞥了我一眼，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安然端坐神色如常。
五百年相处，我对他还是了解的，如此眉目传情遥遥相望，对他来说可远远不够。
片刻后，一位手摇折扇的年轻公子忽然越过人群走上戏台。
众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琼音娘子那位贵客，果然是气度不凡呐。”
“是啊，琼音娘子的每场戏他都来捧场，不仅送上金银，更是搜罗了无数奇珍异宝，只为博琼音娘子一笑呢。”
“真的吗，这位公子对琼音娘子也太好了吧。”
年轻公子衣着华贵，利落地收起折扇，示意众人安静。
我心里一怔，手中的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这身形动作，那年轻公子，难道是沐千宸的灵力化身？
一瞬间，我忽然明白。
原来这些天，他陪她在凡间，演的是这样不畏世俗、情深似海的戏码。
我笑的苦涩，台上依旧热闹。
“趁着今天热闹，烦请大家为我见证。”
沐千宸控制化身牵起琼音仙子的手，眼中满是爱意。
“阿音，我对天发誓，今生只爱你一人，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吗。”
台下众人愣了瞬间，接着一阵高呼。
“答应他，答应他......”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得叹一句感人肺腑。
我转头看向身边人。
沐千宸看着我依旧笑的温柔，可我只觉得寒意刺骨。
真是讽刺啊。
成婚百年的夫君，一边对我笑的温柔，一边又当着我的面说要娶她人为妻。
不过没关系，沐千宸。
再过几天我就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可以娶你想娶的任何人。


刚出去没多久，沐千宸便追了上来。
“月儿，你怎么突然走了。”
沐千宸冲过来，一把将我抱住。
“里面人太多了，我想出来透口气。”
“好，我陪你。”
沐千宸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生怕我再忽然消失。
我抽出手，艰难扯出一个假笑，装作平静的问。
“那花旦与年轻公子的感情倒是感人至深，陛下觉得呢。”
沐千宸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消失。
“不过凡间的寻常事罢了，再感人也比不上我与娘子凡间相识百年相守的感情。”
沐千宸看着我，满眼温柔，神情和刚才在台上求娶琼音仙子时一般无二。
我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张了张口正想找借口离开，他的侍从忽然出现。
“陛下，妖族作乱情况紧急，还请速回天界主持大局。”
来人神色慌张，我却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
又是琼音仙子。
刚才是花旦，现在是侍从，都只掩容貌，未遮气息，这是生怕我认不出来她。
沐千宸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下意识看了我一眼，怒斥来人。
“能有什么乱，今日本君答应陪天后游玩，任何事都别来烦我。”
琼音仙子赶紧跪下，语气无奈。
“陛下，要不是十万火急，臣也不会来惊扰您和天后娘娘呀。”
“请陛下速速随臣回去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沐千宸看了我一眼，但依旧不置可否。
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劝他过去。
“你去吧，我自己随便走走就回去。”
沐千宸神情瞬间松懈，满脸愧疚地拉着我的手。
“月儿，情况紧急，我去去就来，你别玩儿太晚了，我处理完就去陪你吃饭。”
我点了点头，推开他的手。
沐千宸不舍地回头，可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待两人离开，我隐去气息悄悄跟上。
两人来到一处林中小院，琼音仙子显出原身，笑容明媚。
沐千宸眉头微皱，脸色不是很好。
“我告诉过你，不要出现在天后面前，戏院人多也就算了，你竟敢化作本君的侍从。”
“要是被发现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琼音仙子满眼委屈，扑在沐千宸怀里。
“我只是太想念君上了，这才没忍住。”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君上别生气了好不好......”
美人在怀，沐千宸叹了口气，神色这才松懈下来。
“听话，你只要别去招惹天后，本君不会亏待你的。”
见沐千宸态度缓和，琼音仙子也大胆了起来。
“在戏院演戏演的脖子都酸了，君上也不帮人家揉揉......”
琼音仙子略一侧头，白 皙修长的脖颈在薄纱下显露无疑。
沐千宸喉结滚动，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却被琼音仙子一脸娇羞地躲过。
“哎呀，这还在外面呢......”
沐千宸笑了，严重满是欲 望。
“不是酸吗，既然如此，本君就帮你好好揉揉......”
说着，一把将琼音仙子抱起，转身向屋内走去。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片旖 旎喘 息......
我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知何时，眼中已满是泪水。
明明早已知道，明明对他早已没了希望，可看到这样的场景，我还是觉得酸涩难忍。
两人的每一声嬉笑都像是一把尖刀，直插向我心中。
锥心蚀骨，不过如此。
从前我们在凡间时，他明明那么爱我，但始终发乎情止乎礼。
直到新婚之夜，我们才第一次亲吻，他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总是扯到我头发。
红烛帐暖，他附在我耳边不停地说：
“月儿，你终于是我的了，我会永远爱你......”
那时，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爱意，也以为他会真的永远爱我。
可没想到现实却是残酷，那个曾说着永远爱我的少年终究还是变了心。
我脚步踉跄，转身离开。
当年成亲时，他说此生唯爱云清月，我曾笑着回他：
“倘若你违背承诺，我一定会离开，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没想到如今一语成谶。
沐千宸，不管你还记不记得，但我都会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