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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若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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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甘茂国和魏玉兰就是死在这场大水里。

后来有人举报,说甘家卖给官府用来修堤固坝用的竹条全都是陈竹,烂竹,达不到要求。经查实后,甘家被罚没了家产,甘宝源也锒铛入狱。

甘采儿后来常想,如果甘家能早些离开清水镇,是不是就能避开那场水患?是不是也不用参与到修堤坝的工程里?

所以,重生回来没多久,甘采儿就给甘茂国和魏玉兰建议过,说可以将甘家生意重心转出清水镇,往竹山县或者旦州府去。

只可惜,两人对此都不上心。

甘茂国从来就没什么雄心壮志,他觉得守着清水镇,踏踏实实把生意做好,衣食无忧,做一方富家翁,便是很好了。

甘采儿说得多了,他就吹胡子瞪眼,对她生气,你为了夫婿竟是要鞭策你爹上进?

甘采儿无语,只好住口。

至于魏玉兰,她前半生见惯了纸醉金迷,穷奢极侈的生活,后半生只想安稳地度余生。对于再扩展什么生意版图,她是一丁点兴趣都无。

见爹娘都说不通,甘采儿只好筹划着自己上。

可她脾气倔,性子直,心里存不住事儿,人又冲动,实在不是经商的料。

前次她说想赚钱时,魏玉兰给她的建议就是入股。找一两家有前途的商铺,拿钱去入股,然后等着分红,虽然赚得少些,但也是不错的生钱途径。

最后,在魏玉兰给她列出的一大堆的铺子中,她挑了一家开在旦州府的绣庄,霓裳阁。

魏玉兰十分诧异:“你竟选绣庄?”

要知道甘采儿从小到大完全不碰针线,她最不爱做的,就是女红。

甘采儿挽着魏玉兰胳膊笑:“绣庄多好呀,好看的料子,好看的绣样,都能先旁人一步,第一时间挑选!”

原来这样,魏玉兰一笑。这倒是甘采儿的风格,但凡好的东西,都要抢先一头。

而魏玉兰所不知道的是,不喜女红、不碰针钱是三十三岁前的甘采儿,三十三岁后的甘采儿虽仍是不喜女红,但能绣,会绣却成了她唯一谋生的手段。

兰母谢琼芝会得一手好绣功,她的双面异绣,号称京都一绝,求之人甚多。

甘采儿与兰亭舟成婚后,有一段时间,兰母曾每日都让甘采儿到跟前来,押着她学刺绣,磨她的躁性,也拘着她,不让她去骚扰兰亭舟。

初时,甘采儿一心想讨好兰母,也曾尽心学过一段时间。

后来,兰母管束她越紧,老是阻着她去见兰亭舟,再加上她实在不耐烦这些细致的活儿,反骨一生,便撂了绷子,再也不学了,气得兰母大病一场。

也就是这不到半年的苦练,让她有了一技之长,在生命最后的两年中,能赚些钱糊口。

刺绣,是前世甘采儿唯一会的技能。

绣庄,便是她今世选择开启新生的起点。

自从知道兰亭舟要换书院后,兰母就催着他二人早日去旦州府。

兰亭舟想着要去拜访的人,甘采儿惦记要去看绣庄。

于是,二人也就早早收拾好箱笼,驾着马车,带着下人,踏上去往旦州府的路,开启新生活。

前世,兰亭舟在中举之前,就没离开过清水镇,甘采儿自然也没有在旦州府生活过。

此行将是与前世完全不同的经历,甘采儿不由既忐忑,又雀跃。

忐忑的是,前路全然未知。

雀跃的是,正是这份未知,代表前世的一切,都可以修正。


兰亭舟缓步走到甘采儿面前站定。

“为何做未出阁女子的打扮?”

甘采儿心里“咯噔”—下,暗道“果然被骂了”。

她今日梳妆的是时下少女最流行的“流苏髻”,而非已婚妇人常梳的“朝天髻”。

要知道兰亭舟—向重礼法,讲规矩。自己为人妇,却还做少女装扮,在他眼里,那简直是大大的离经叛道,不守妇道!

面对兰亭舟的诘问,她可不敢说今日这般,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新衣。不然兰亭舟铁定不让她出门。

“我这还不是为了小筱。”甘采儿镇定自若道。

兰亭舟平静看她。

“你可知,我为何—定要去这次秋游?”甘采儿眨眨眼,神神秘秘凑近兰亭舟。

—股暗香,随着甘采儿的靠近扰乱了兰亭舟的鼻息。

那是甘采儿常用的桂花香。—丝—缕直往兰亭舟的鼻腔里钻,若有若无,撩人异常。兰亭舟的眼神幽幽暗了几分,指尖极轻地动了动。

“不知。”兰亭舟敛目,淡声道。

“小筱快及笄了,她这次来旦州府,朱夫人曾专程嘱咐我帮她留心—下。”

“钱夫人这次办秋游,正是为给钱三小姐相看夫婿的,听说邀请了城中不少优秀男子,这可不正好么。所以,我是—定得去呀。”

“这与你假扮少女,又有何相干?”兰亭舟不为所动。

“呃,小筱不是胆小嘛,她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所以非让我和她穿成—样,好陪着她罗。”

朱小筱胆小,还羞怯?呵,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好歹认识朱小筱也有七八年了。

兰亭舟淡淡睇了甘采儿—眼。

甘采儿心—横,反正换装是不可能换的!她和朱小筱新制的几套衣服可全是少女装。

于是,她二话不说,—把拽着兰亭舟,闷头就往外走。

“哎呀,我们快些走,不然要迟了。”

兰亭舟自是不会信甘采儿的满口瞎话。他垂眸瞅着正使劲拽自己的女子,只见她头上的流苏髻有几缕发丝飘舞,随着微风—摇—晃,十分灵动俏皮,活力满满。

甘采儿虽与他成亲—年多,可却没半点妇人之态。许是她嫁得太早,十五岁过门,现在也不过才十六出头。

此刻的她重拾少女装扮,在她身上丝毫没有违和感,只在明艳中多了—丝娇媚,更加光彩照人。

突然间,他就不想去什么秋游会。

今日阳光正好,书院也放假,若是关上门,拥着娘子,坐在小院里,才不枉了这良辰美景。

可甘采儿打定主意要做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兰亭舟终究还是随她去了秋游会。

他们到时,南山下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马车和马匹。小红粗粗数了—下,光马车就有三四十辆,马匹则更多。

小红不由咂舌,道:“这是旦州府高门大户家未婚配的少爷们都来了吗?”

“呵呵,少爷们来不来不重要,只希望小姐们都来才好呢。”甘采儿跳下马车,豪气万丈。

她脚刚—落地,便看到兰亭舟骑马立于—旁,目光淡淡。她脸上笑容顿时—僵,讪讪住了口。

因朱小筱与甘采儿同坐马车,为了避嫌,兰亭舟此次是骑马出行。

兰亭舟利落翻身下马,道:“你今日做如此打扮,不方便告知旁人你是我夫人。若有人问起,便称是我谢家表妹吧。”

“好呐,还是夫君想得周到。”甘采儿冲兰亭舟甜甜的笑,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到了赏荷宴这日,景和帝眼中的红颜祸水一大早就起身开始打扮他的左膀右臂。

装扮兰亭舟,曾是甘采儿最快乐的事之一。

她热衷于把兰亭舟最优秀一面的展示给人看,然后她就会到处大方地炫耀,如此优秀的男人,是她的!

重来一世,她早息了这份心思。但这次不一样,哪怕兰亭舟不能在赏荷宴上一鸣惊人,她也希望他能被人注意到,留下好印象。

光是外袍,她就拿出了三套,有月白色的,淡青色的,玄黑银丝的,全是上等的云锦,低调中带着奢华。

就在甘采儿准备拿起衣服一件一件往兰亭舟身上比划时,兰亭舟径直拿了那件最素,最不显眼的淡青色长袍穿上。

甘采儿看着月白色那件,满眼透着遗憾。

兰亭舟穿月白色最好看,清爽温润的白会衬得他眉目如画,风骨清逸,像谪仙人似的。只可惜,他偏不喜穿白,说不耐脏。

不过,她的遗憾只有片刻,转眼就又兴致勃勃地 向兰亭舟展示起这几日逛街的成果。

一枝玉簪,一块玉佩,两个玉环,一个香囊,几条‌宫绦,还有一大块碧绿的翡翠。

兰亭舟觉得自己要被甘采儿挂成一棵祈福的彩树了。

他叹了口气,将各种五彩缤纷,华美艳丽的饰品一一摘下,最后只留了一枝玉簪,一个香囊。

“此次宴请,你我并非贵宾。衣着不需太刻意,只要整洁得体就好。以免喧宾夺主,失了分寸。”兰亭舟缓声解释。

一听这话,甘采儿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长裙,绯红色中金丝闪闪,热烈又张扬,耀眼得像一团跃动的火。百步之外,都能一眼瞧见。

果然是会“喧宾夺主”。

她小脸一下耷拉下来,心中黯然。在这些繁琐的礼仪上,她总是顾虑不周,上辈子闹过那么多笑话,到头来还是啥也没学会。

看来,自己永远都不是做闺秀的料,也当不了谁家的主母。

她默默脱下长裙,另挑了一件水红色素色长裙换上。

见甘采儿由一开始的兴致高昂变成一脸黯然,兰亭舟抿紧唇,心里升起一分懊恼。

他说的仅指他自己,并没想过让她也换衣裙。

他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习惯解释。

杜仲对荷的喜爱颇有盛名,甚至已成为他的一道标签。在上任知州之初,他修缮府邸时,第一处规划的不是主院,不是书房,而是荷塘。

去过杜府的人,无不一盛赞其荷塘的精美巧思。

杜府的荷塘很大,水面宽阔,碧波荡漾。与其说是塘,不如说是湖。湖边上摆着一圈奇石,错落有致,形态各异。看似随意杂乱,实则匠心独具,野趣横生。

时值六月,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

一入菏塘,满目一片翠绿,沁人的凉意顿生,像是盛夏之中,突然喝了口冰镇的蜜水,极为惬意。

碧叶之间,粉白深红的荷花正全力绽放。微风徐来,花叶各自摇曳生姿,端是一幅盛夏好画卷。

果真是极美!

荷塘中有一座木制的拱桥,横跨在水面上,桥上还有一精巧的凉亭,青瓦覆顶,四角飞檐。

赏荷宴便是以此木桥为界,将男宾女眷隔岸分开。左岸是男宾客,右岸是女眷。

两处虽隔着半个荷塘,但隐隐约约也能瞧见对面的热闹。

甘采儿带着小红在湖岸边漫无目地走着。

小红一路都很兴奋,一会儿指着荷花高兴,一会儿看着一池红鲤也很高兴,不停拉着她叽叽喳喳,还去湖边摘了两片荷叶顶在头上,蹦蹦跳跳的。

甘采儿却兴趣缺缺,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她此番来赏荷宴,一是让兰亭舟尽早在旦州文人圈露一下脸,以免日后又被人在身份上做文章;二是兰亭舟若能得到一二位知名人士青睐,那他进鹿鸣书院就有指望了。

因而,将兰亭舟送进杜府,她此行的任务就算完成。

至于这两个目的能完成多少,剩下的就全凭兰亭舟的能力与运气了,与她无甚相关。

而她自己对赏荷宴,则完全没任何想法,也没觉得有何稀罕。前世这等宴会她参加得不少,几乎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小姐,你看。前面凉亭里有不少小姐z夫人,好像很热闹呢。我们也快过去吧。”小红指着远处道。

甘采儿凝目望过去,只见前方约十丈处有一座凉亭,亭里坐着七八位年轻女子,看服饰应该都是世家小姐,她们之间似很融洽欢愉,隐隐有笑语传来。

然而,甘采儿并不想过去。

她从来都学不来那些女子巧笑嫣然中的笑里藏刀,一句话能藏一百八十个心眼。她也分辨不出,那些话哪些是真夸,哪些是暗讽。

惹不起,总躲得起。

“人多吵得慌,不如我们往这边去。”甘采儿随手向左一指。

左边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小径两旁种着一排排翠竹,竹杆修长,竹叶浓密,在夏日里隔出一方清幽,十分宁静。

小红往那处探了探头,摇头道:“小姐,这里面看起来荒僻得很,估计都没什么人在,无趣得很。”

“清静些,有何不好?”甘采儿抬步向左,转入小径。

小红挠挠头,她总觉得小姐最近好像变了,变得与往日不太一样。

小姐原来最喜八卦,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她就往哪里扎堆儿,而且最是掐尖要强,只要她在的地方,她总要变着方儿与人争个高下。怎么最近突然就变得喜欢安静,不惹是非了呢?

小红虽心感疑惑,但仍是快步追上甘采儿。

这条小径很长且幽静,青石板上有薄薄的青苔,似不常有人来。甘采儿主仆二人走了好一会儿,周围除了越来越浓密的竹林,再无一物。

“小姐,这路怕不是通往什么荒废地方的吧?我们还是回去的好。”小红拉住甘采儿。

越走越荒凉,甘采儿也觉出不妥。她点点头,转身打算往来路返回。

正在这时,突然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似有哭声,骂声,还有嬉笑声。听上去像是一群男孩子。

路,只有一条,再往前走势必撞见。听那些人声越来越近,甘采儿拽着小红,一猫腰就往竹林里躲。

前世学来的保命秘笈,是非还是离远点好。

甘采儿主仆二人刚在竹林中躲好,就见石板路上出现几个孩子,全是锦衣华服。一人在哭,其余的全在笑。

一直在哭的孩子,约摸三四岁,脸上灰扑扑的全是土,头发被抓得七零八落,身上暗金色的锦袍也被扯得东一块、西一块。

他正被一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拖着走,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边哭一边求饶:“五哥哥,痛,痛,你放了我~~~”

“呸!小野种,谁是你五哥,再乱喊,当心我踩烂你的嘴!”

恶狠狠骂人的,正是拖着他的大孩子,大约八九岁,骂完还踹了他一脚。

甘采儿默默叹气,看来谁家后宅大院里,都少不了阴私的事。


“多留些时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总觉得他待旦州与其它地方不同。”

兰亭舟沉眉敛目,思忖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你先留意着,若真有什么事,总会露出些端倪。”

“得了,你且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杜家去找弟妹麻烦。”

兰亭舟的心思一向藏得深,但陆青宁还是能猜到一二。

“那就有劳青宁兄了。”

自己心思被点破,兰亭舟倒也不着恼,只大方道谢。

“这次赏荷宴,你也算博个头彩,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陆青宁问。

“先把府试过了再说。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次卢老大人介绍了几位友人给我,等我考完,要一一去拜会。若能得到他们举荐,参加乡试会顺利些。”

“府试院试还未下场呢,你就直接想到乡试的事了?啧,啧,你这语气,说起科举,像是探囊取物般容易?”

“呵,若这点都做不到,谈何入仕,又谈何报仇?”

陆青宁一噎,顿时无语。

好吧,与自小就有神童之称的人谈科举,是他冒昧了。

自赏荷宴后,兰亭舟变得小有名气。

也不知那些人从何得知他们下榻的客栈,每日都有请帖送来。

有相邀游湖泛舟的,有相请去作画的,还有约去茶会雅集的......若是时间不冲突,兰亭舟都会欣然前往。

一时间,兰亭舟忙得脚不沾地。与兰亭舟同样脚不沾地的,还有甘采儿。兰亭舟每每赴会,她必要同行。

虽然甘采儿在赏荷宴上对兰亭舟又是宣示主权,又是败坏其清贵的形象,可她仍是一点也放心不下。

毕竟,兰亭舟的优秀,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到。

“皎皎君子、如琢如磨”,兰亭舟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清冷的书卷气,哪怕披着破衣烂衫也遮不住。可不是几只“红油大肘子”就能抵毁的。

前世,明知他已娶妻,还执着着往他身上扑的世家贵女,没有十几位,也有五六位。

甘采儿为此曾气得咬碎了牙,光是动手撕打,就不下五回。

于是,在兰亭舟喜欢“红油大肘子”之后,其“惧内”的名声也流传开来。

据说,他只要多看其它女子一眼,就要被他夫人拧耳朵,扯头发,唾口水,还要撕衣服。

当小红将外面传言学得活灵活现时,甘采儿正摩挲着一支白玉簪。

玉是最上等的白玉,莹润白净,细腻如羊脂,触手生凉,有淡淡温润的光泽。一看即知价格不菲。

这支玉簪是甘采儿买来打算送兰亭舟的。

公子如玉,玉一向很衬他气质。

只是现在,甘采儿突然就不是很想送了。

还拧耳朵,撕衣服,啐口水......她是什么泼妇吗?

这些人用哪只眼看到她动过兰亭舟一个手指头了?

甘采儿面无表情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明明长得娇俏动人,容貌尚可呀。怎么传来传去,就成母夜叉了?

甘采儿恨恨将铜镜倒扣在桌面。

“嘿嘿,小姐,你不知道,外面把你说得可厉害呢,只需抬抬眼皮,就能把姑爷治得服服贴贴的!”小红一脸小得意。

“哼,这下我看谁家姑娘还敢不要脸的贴上来!”

甘采儿无语地看着小红。

她这是完全低估了她家姑爷招惹桃花的能力。

不过,真正的食人花要到了京都才会遇上,旦州府这些花花草草,顶多是败坏一下她的名声,把她往七出之一的“善妒”上靠,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种耗尽所有心力去追、去求,可到头来终是两手成空的无力和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兰亭舟再好,也不是她的。

情之一事,她再不愿沾染半分。

“姑爷连拿二个案首呐,现在又进了旦州最好的书院,小姐想当官太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在小红眼里,自家姑爷哪哪儿都好,就是天下第一。当然,兰亭舟后来也确实天下第一。

甘采儿笑笑没搭话,指尖劈线捻丝,在灯下开始绣荷包。

“咦,小姐,你这绣的怎么船是在云上飘呀?”小红探头瞧过来,一脸奇怪。

甘采儿一怔,低头看着手中的针线。

只见手中黛青的荷包上,一只孤舟正飘在朵朵白云之上。

甘采儿有刹那的恍惚,思维被拉回到前一世。

云上孤舟,是她前世重回兰府后,给兰亭舟做绣品常用的纹样。

舟,是兰亭舟,而云,则是沈云曦。

前世,她被梅婉吟设计赶出卫国公府时,她身无分文,且一身伤病,抱着才三个月大的孟芙,母女二人差点一起死在荒废的土地庙里。

是路过的沈云曦救了她们,还将她们母女带回兰府。

于是,甘采儿二嫁兰亭舟,成了他的妾。这样,她们母女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重回兰府后,每次给兰亭舟做小物件,她都绣会‘云上孤舟’。她是真心希望兰亭舟与沈云曦二人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她记得前世死前,自己正绣着的也是这样一个荷包。

本打算当成新年礼物送给兰亭舟。只是那时天气太冷,冻得她手脚发僵,绣了好几日,也没能完成。

甘采儿捏着手里的荷包,心里发紧。

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做个荷包练练手,找找感觉。谁知竟不知不觉间做成与前世一样的。

这也算是前世债,今生偿么?

前世那个没绣完的荷包,最后还是到了兰亭舟手里。

景和二十四年的暴风雪,让兰亭舟右眼跳了一整夜。

次日一早,他便带着亲卫,拿着银炭和新衣去了甘采儿的住处。结果,屋内空无一人。

破旧的木屋里冻像冰窖,吹着呼呼的北风,泛着彻骨的寒意,没有一丝热气。

是知道他要找来,所以又跑了?还是说,一听到孟煜回来,就找他去了?

兰亭舟眼眸低垂,目光幽黑,双唇抿成锋利的弧度。他浑身上下泛起的寒意,比屋外冰天雪地还冷。

可当他阴戾的视线扫过针线簸箕时,他看到里面躺着一只半成品的荷包。

他的心,狠狠一悸,蓦地生出一丝慌乱来。

他深知,甘采儿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从不半途而弃。

在那一刻,他由衷的祈望,她是去寻孟煜了。

“你也别太担心,许是姐姐又换了住处。多派些人打听着,总会找到的。”沈云曦声音一贯柔和。

“脚长她身上,她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担心她做什么?”兰亭舟垂眸,声音冷硬。

沈云曦一噎,目露无奈。

“天色已晚,书房寒意重。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屋歇息罢。这些典籍不需那么着急抄写。”兰亭舟放缓了声音。

沈云曦轻轻叹了口气,搁下笔,款款起身,从书房退出来。

只留得兰亭舟一人,在灯下独坐。

临出门,她扫了一眼兰亭舟一直捏在手里的荷包,做工一般,难说精美。

要是她没记错,兰亭舟还有一个更难看的荷包,被他一直贴身带着。破了又补,补了又破,洗得发白也没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