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沈砚礼又打来了电话。

“你别在楼下等我了，忘和你说了，我早上带着小竹去看日出了。”

他声音冷漠，连一丝愧疚都没有，好似在面对陌生人。

似乎是觉得这通电话只为了说这一件事有些浪费，他又补充道：

“今天上午辛苦你了，你还没看过海边日出吧？小竹拍了两组照片送给你，到时候你把自己p上去，也算是我们三个的合照。”

“我没去。”

十五岁那年，我出了车祸急需输血。

是沈砚礼谎报了年龄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

而后，我们一起努力，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恋爱，结婚，幸福得水到渠成。

在发现宋竹的存在之前。

我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唯一。

还未等我完全陷入回忆，劈头盖脸的谩骂便砸了过来。

“你没来？”

“我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幸好小竹今天没有胃疼。南栀，他们说得对，你就是又蠢又坏！”

“本来这次团建我是不打算带你来的，你知不知道你大着肚子连妆都不画地出现时别人是怎么笑话我的，说我怎么找了这么头老母猪！是小竹好心好意求我带着你，是她怕你在家待着闷才提议去海边的。”

“沈砚礼......”

我垂下眼睑。

“我不化妆是因为怀孕了脸过敏，讨厌行程是因为我害怕海，大着肚子......难道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

手机传来一阵忙音，我低头去看，才发现电话早就被掐断。

群里突然热闹起来。

刚恋爱那阵，沈砚礼为了表示对我的忠心，特意把我拉到他的亲友群里，美其名曰我可以随时监督他。

可从我进群的那天起，他们却一句话不说。

现在都蹦出来，也无非是看明白了沈砚礼对我的态度，为了宋竹再踩我几脚。

“沈哥威武，就该这么训她，不就是爸妈死了吗，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想爬到你头上了。”

“什么时候给小竹个名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昨晚干了什么，小竹叫的整个走廊都听见了！”

“都别抢，我要当你俩孩子的干爹。”

“群里好像有南栀姐姐吧，你们别再说了，她要伤心了。”

“她一发疯，又要把沈砚礼吵得来求我亲亲抱抱了，人家肚肚还痛呢，你们讨厌～”

片刻后，沈砚礼把我踢出群。

宋竹私聊将截屏发给我。

“不怪我，是小竹太气人。”

“谁让她嫌我碰过别人不干净。”

正主回应，群里又掀起了一阵热浪。

他们刷着早就准备好的对比图——

我红肿过敏的脸，和宋竹精致的妆容。

我画满母猪的肚子，和宋竹纤细的腰肢。

我四脚朝天被沈砚礼扔到海里，和宋竹被他公主抱着接吻。

沈砚礼一一附和点评。

原以为是一潭死水的心脏，依旧痛得喘不上气。

我手指无意识抓着手机，眼前越来越暗。

巡岗护士火急火燎地叫来值班医生。

“深呼吸！”

“病人，病人你清醒点！”




年底团建，沈砚礼将我按在怀里，任由女秘书扒光我的外套。

我穿着一件内衣在众人的目光下拼命躲闪，

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隆起的孕肚被画上了怀孕的母猪。

“别玩不起，一个游戏而已。”

“今天是小竹的生日，哄她开心才是我让你来的目的。”

寒冬腊月，他毫不犹豫地将我扔到海里，转身抱着对方在室内泡温泉。

面对我的挣扎和求救时，沈砚礼满眼不屑：

“她爸妈都没了，除了舔着我，她哪有别的路可走。”

“打个赌，最晚明天她就会跟我道歉。”

如他所料，零点不到，他便收到了我的消息——

一纸离婚起诉状。

刹那间，沈砚礼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

我被救生员捞起来时，沈砚礼正殷勤地给宋竹裹上从我身上扒下的棉服。

一墙之隔，他眼中满是担忧：

“外面这么冷，你出去感冒了怎么办。”

“南栀以前是游泳运动员，她追我的时候在海里一天天泡着学美人鱼都没事，更何况她怀孕都六个月了，早就过了危险期，不会出现意外的。”

提起我，沈砚礼语气里满是笃定。

他周围的朋友们也起哄将宋竹推到他怀里，更有大胆地将两人脑袋按在一起。

“竹姐，当年本来就是因为你出了国，南栀才有机会乘虚而入的，跟一个小三有什么话好说的。”

“就是啊竹姐，我们只认你一个嫂子。”

下一瞬，沈砚礼的吻重重落下。

众人欢呼叫好。

......

疼痛如潮水般袭来。

“手机肯定是不能用了，连电池都浸水损坏了。”

“你大着肚子往海里跑什么......家属呢。”

“都死了。”

半年前的台风天，我妈被卷进海里，我爸为了拽住她也坠了下去，双双尸骨无存。

我因此患上了心理疾病，不敢工作，不敢碰水，只有看着手机里爸妈的照片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那时候，沈砚礼为照顾我卖了半个公司，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我身边。

直到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准备重拾希望好好活着，宋竹回国了。

我回过神，向救生员道谢。

“最近的妇科医院在哪儿，麻烦您送我过去。”

对方这才发现我上身只穿着薄薄的内衣，肚子上的黑色颜料更是糊得乱七八糟。

他同情地将外套披在我身上，没再继续追问。

等到医院，医生不免惋惜地劝我：

“宝宝很健康，也很坚强，连今天这种险峻情况都挺了过来。现在引产对您的身体会造成极大创伤，您确定要做手术吗？”

“确定。”

我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亲手在家属那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通往等候区的门无声关上。

我闭上眼，眼泪夺眶而出。

思绪回到爸妈出事前一天，沈砚礼陪我送他们去机场。

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又骄傲地发誓：

“把南栀交给我尽管放心。”

“我会像你们一样......不，我会比你们更爱南栀！”

......

五个小时后，我听见对床响起新生婴儿的啼哭声，慢慢睁开眼睛。

男人满脸是泪地跪在产妇床边，产妇的爸爸妈妈则手忙脚乱地推她回产科病房。

曾经无数次在我脑海里演练的画面，终究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南南，电话卡补好了，可惜照片......”

“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还有我呢，早看清早分开，这种人渣会遭报应的。”

闺蜜林橙将温好的小米粥塞到我手里，看着我腹部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忍不住别开眼。

“橙子，之前你帮我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

“可......”

我打断她，一字一顿：

“我要起诉沈砚礼。”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翻开手机，指尖划过宋竹刚发的动态。

“今年冬天不会冷啦，有人说要陪我跨年！”

镜头里，她穿着长裙，裙摆被推到腰间，沈砚礼的手将腰以下的部分捂得严严实实。

几乎是我点赞的一瞬间，他的电话就弹了过来。

“南栀，你是不是生气了。”

“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开这种玩笑，小竹看你走了找了你一下午，连饭都没吃，大家都惦记着你。”

“沈砚礼，你在哪呢！”

林橙一把夺过手机，看见我拼命给她打手势让她别说我流产的事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今天为什么要推南南下水，这是冬天，她还怀着孩子！你护着小三也要有个限度，现在因为你，南南的手机坏了，她爸妈留下的照片都找不回来了！你还是不是个人！”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嬉笑声。

“我就说吧，南栀还是那个死德行，不放过任何机会示弱诉苦。”

“输了输了，小竹你自罚三杯，你那么善良有什么用。”

“要我说砚礼你就给这发疯的老母猪踢了得了，竹姐不仅年轻貌美，家庭还美满，不比那谁强？”

沉默片刻后，沈砚礼轻声道：

“她的酒我替她喝，别欺负她。”

杯子“砰”一声扣在桌上，他的声音也骤然冷了下来。

“南栀，你真让我失望。”

“就因为你怀孕了世界就要围着你转吗？我一回头的功夫你人就不在海里了，你能有什么事？编谎话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手机看得比命都重要，真有事你还不寻死觅活的？”

电话骤然挂断。

“橙子，我不想让你说，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流产，只会更开心。”

听到我平静的语气，林橙伸手抹了把眼泪。

“我现在就回公司给你准备诉讼手续。”

“以后你就和我一起过，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肚子深处钻心的疼痛一阵接一阵，我强迫自己睡觉养伤，却被接连不停地电话吵醒。

是沈砚礼。

“南栀，今天这事翻篇吧，大家也是想热热场子，都没有恶意，你别斤斤计较了。”

“你也知道，我们都拿小竹当小孩宠着，这么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我听得想笑。

小孩，小孩，这半年里困扰了我无数次的称呼。

可她明明比沈砚礼还大一岁。

结婚纪念日，沈砚礼抛下我走了，因为“小孩”肚子疼；

我生日，他去陪宋竹逛游乐园，因为别的“小孩”有的她也要有。

“沈砚礼，你在跟谁讲话！我怕黑，快点抱我回房间！”

“喂，你不会是背着我在和别的女人聊天吧？”

宋竹娇嗔的嗓音传来，他想也没想的就要挂电话。

“沈砚礼。”

我有些疲惫地叫住他。

“我们离婚吧。”

“我引产了，从此以后，你......”

“南栀！”

他猛地提高了几个分贝。

又立刻平静下来，嗤笑出声：

“这种话别让我在你嘴里听到第二遍，大着肚子就好好养胎，少想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明天早上买好小竹爱吃的早饭，为你今天的不辞而别向她道歉。”




林橙来接我出院已是三天后。

宋竹的消息一刻不停。

“你和沈砚礼在一起的时候，他也逼着你喝红糖水吗？”

“好讨厌哦，他说只有养好身体才放心让我备孕。”

“南栀姐姐，我们今天先回去啦，我爸妈非要我带男友回家，借你老公用用。”

“哎呀，我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毕竟你没爸没妈，不知道被催婚的痛苦，「哭哭jpg.」。”

我将聊天页面一张张截图发给林橙。

林橙扫了一眼，心疼地叹了口气。

“南南，你就当是被狗咬了，这些东西她发得越多越好，每一项在法庭上都是对我们有利的证据。”

“等你收拾好东西，我就把法院传票发给他。”

我一瞬间红了眼眶，铺天盖地的委屈在这一刻完全宣泄。

崩溃过后，只剩恶心。

“谢谢你，橙子。”

回到家，宋竹穿着沈砚礼的衬衫正躺在我的床上，墙上挂着的结婚照被她摔碎。

看我进门，她一脸骄傲地露出胸前的纹身。

“沈砚礼胸口的名字是我的哦。”

“南栀，偷走了别人这么久的幸福，你也该还了吧。”

门外的脚步声走近时，她瞬间跌在地上。

宋竹脸上挂着两道未干透的泪痕，一脸委屈惊措地望着来人。

“疼......”

沈砚礼瞳孔紧缩，他赤着脚冲进碎片里，颤抖地将人搂在怀中。

“小竹，她欺负你了是不是！”

“对不起......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南栀！如果不是我回来得早，你是不是还要杀人，你真是磨灭了我对你最后一点愧疚，你怎么不和你爸妈一起死在海难里！”

他红着眼，余光瞥见宋竹胳膊上蜿蜒的血迹时，眼底炸开愠怒。

“跟小竹道歉！”

我一反常态，只静静站着，就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

“不是我干的。”

“你还狡辩！”

“除了你还有谁会无缘无故欺负她，我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心软。”

他拽着我的手，用力将我往墙上甩。

“咚”的一声。

我跪在玻璃片里，比脑袋更痛的，是小腹处迸裂的伤口。

温热的液体流进了我的眼睛，滴到了我的肚子上，最终在我身下汇聚成了血花。

“南栀！”

沈砚礼怔住了。

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退半步堪堪站住。

意识再度变得模糊。

我好像听到了林橙的尖叫声......

零星的字眼蹦到我的耳朵里，林橙歇斯底里地质问，沈砚礼的无措震惊，以及宋竹遮不住的兴奋。

天亮了。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听见沈砚礼柔声安慰宋竹：

“小竹乖，你别哭......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不期待她把孩子生下来。”

“你不知道她爸妈刚出事那会儿她有多疯癫，只要我不看着她她就疯狂自残。连我都快要被她逼疯了，更何况是孩子。这种人，怎么配当一个母亲。”

“况且......医生也说了，她是自己做的引产。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爱我，为了争风吃醋连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珍惜你......但，我们也只会是朋友。”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震了两下。

“离婚起诉，开庭？”

沈砚礼一字一顿地念着。

他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望向我时，正好对上我睁开的双眼。

刹那间，沈砚礼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南栀，你起诉我？”

“你真的......要和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