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匆匆地将门前那两个大红灯笼拿下来，换成白色再挂上去，未能结束的庆典成了葬礼，让身穿红色鲜艳凤服的女人格外瞩目。

“魔尊大人，请节哀。”

“逝者已故，请您节哀。”

先前喜气洋洋来庆祝的宾客都换上了遗憾的表情，贺词成了悼词，贺礼成了白花，放进棺材中，点缀一身红色的楚莫。

过程中，江离然一直毫无表情，无动于衷，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直到宣布要开始火葬，他的眼睛才颤动几下，缓缓抬头看向棺材里的人。

火焰燃起来，比喜服的颜色还要红，吞噬了其中的楚莫。江离然的眼眶越来越红，他走过去，静距离看着楚莫是如何被烧到只剩下一摊灰烬，再被收集起来，成为了小小的一个木盒。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捧着手里的木盒跪下来，无声地颤抖。

“楚楚，对不起……”

他迷蒙着眼伸出手，像在抚摸谁的脸颊。

“楚楚，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好想你，楚楚，你回来吧，我从来只爱你一个人的，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楚楚…”

这一次，他的怀里有了真实的体温。

“楚楚！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江离然一喜，眼眸亮起来，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人，害怕她再次消失，同时，他赶紧说了自己的过错，渴求对方的原谅，依恋地颤抖。

但“楚莫”并没有抱紧他，相反，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顾菲看着在她面前泪流满面，无比脆弱的男人，听他嘴里不停喊着楚莫的名字，脸上甜美的表情略有扭曲。

明明楚莫都死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她！

你就这么爱楚莫吗！

那我呢，我和我的孩子又算什么？！

一直以来，顾菲虽然总是催楚莫让位，发消息刺激她，可她知道，江离然是不会轻易同意的。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楚莫的死讯，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收起脸上的恨，换成温柔，伸手轻轻搂住江离然的腰，想要把脑袋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我是菲菲啊，魔尊大人。”

顾菲，这两个字如一剂猛药，让江离然的眼神陡然清醒，他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顾菲，抬手掐住女人的脖子，眼里的怀念变成了愤怒和厌恶。

“顾菲，你找死！”是她，让楚莫知道了一切！

江离然脸色阴沉，手上用力，一点点剥夺对方的呼吸。

“魔尊…为、为什么…”顾菲脸上涨红，双手不停挣扎，抓着江离然的胳膊，感受到了恐惧。

“我早就告诉过你，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不要去找楚莫。”

“你呢，竟敢一直去挑衅她！”

“顾菲，是你把她害死的！”

江离然眼底冰冷，全无之前宠溺温情的模样，他一把把顾菲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散发出魔尊的威压，令顾菲脸色惨白。

她不得不一边护住小腹，一边从地上爬着跪到江离然的脚边，抓着他的裤脚，神色可怜，泫然欲泣。

“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太爱你了，嫉妒你总是对楚莫那个女人太好。”

“而且现在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不想他无名无分，跟我一样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魔尊大人，您原谅我吧，我只是想在您的身边而已。”

顾菲说着，眼泪就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江离然不为所动，勾起冷笑。

“想让我原谅你，可以，除非…”他的语气阴冷，没有一丝当初的宠溺。

但顾菲没有听出来，还以为有了转机，一张挂满泪痕的脸抬起，布上欣喜之情，她就知道江离然舍不得她的。

这场豪赌终究还是她赢了。

顾菲还没来得及扬起笑意去讨好，就听见布满威压的声音。

“你亲自去给楚楚赔罪！”




景安的心脏恍若漏了一拍，愣愣地看着对方，似乎不能理解这个人为什么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你不要过年吗？”景安呆呆地问，新年不都是和家人们在一起吗。

“我父母去了城里看花灯，今天我也是一个人，干脆就来找你了，难道不欢迎吗？”温言一笑，扇子遮住半张脸，故意只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没有…快进来吧！”景安脸一红，忙把人请进自己的小屋里。

独居在此，她购置的房屋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受制茶影响，她的房间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沁人心脾。

温言并不是第一次来，因此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厨房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做饭的痕迹。景安刚想要解释，她的肚子就更快一步的发出抗议的声音，让她不好意思的移开眼，连耳朵都红了。

“幸好我来了，不然你可要怎么办。”温言无奈浅笑，挽起袖子，倒是毫不介意地给她生火煮饭。

之前在魔界，她早已辟谷，吃食只是为了解口腹之欲，而且也有专门的随从，向来不用操心吃饭的问题。如今来了凡间，封了经脉，她与普通人无异，也要为一日三餐而奔波。

可是这种平凡的感觉很好。

“面条可以吗？”温言找了几样食材，回头问她。

景安连连点头，她没有囤粮的习惯，温言能找到面条也是不易。

在温言煮面的时候，景安就老老实实坐在桌边，视线一直放在厨房里忙碌的人身上。

面条热乎乎的，温暖了景安的胃和心，她第一次知道，这么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或许是心有所感，或许是面条实在是太好吃了，吃着吃着，景安不禁掉了两滴眼泪进去，在温言面前讲起自己的孤独。

人间啊，实在是太大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景安，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会害怕和不安。是温言给了她勇气，让她知道新的地方也会有新的风景，每一段人生也都是新的开始。

“幸好遇到了你，温言。”景安轻声说。

温言心中一软，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景安没有抽走，两个人又小心又紧密地握到一起。

到最后，景安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再有意识，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年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她想抬手，才发现这张窄小的床挤了第二个人，温言就在旁边紧紧地抱着她，一双桃花眼中细细碎碎地盛满了她想触碰的阳光。

“早上好。”温言轻笑。

“早上好。”景安也笑了，心中温暖充实。

经历过昨晚的坦白，虽然两个人还没有说破，但关系却是比先前更亲密了。

景安不会再把自己的手从温言手中抽开，他们会安静地牵在一起，一起享受平淡的生活。温言也会说一些自己的事，比如他不是普通的镇子里的人。

“普通人谁能学得会占卜啊。”景安不禁吐槽他。

温家的名号，太响亮了。

温言一楞，无奈轻笑，只好点头。

“魔尊彻底换人，三界之中，许多人都收到了邀请前去祝贺，包括我家。我想，我能够替你去看看，顺便帮你出口气。”

温言说得轻巧，景安却是抓紧他的手，再缓慢松开。

她之前在魔界时，不是没有朋友，可她离开后，那些朋友也见风使舵，温言是第一个说要帮她出气的人。

可是…

“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不用冒这个风险的。”是啊，她已经不在乎过往了，那些事也和她无关。

温言知道她话里的意思，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认真地看着她，不容拒绝地开口。

“景安，即便已成过去，我也不想让那些事成为你永远的委屈。”




她忘了，一旦把护身符烧了江离然也会知道。楚莫平静地打量他，自烧毁到现在不到一刻钟，他应该是一路赶回来，头发散了，衣服乱了，脸上只有慌乱不安的神色。

楚莫轻轻地解释：“不小心的。”

江离然松了一口气，身形不再紧绷，把楚莫抱在怀里，不断的重复。

“那就好…那就好，你没事就好，我以为你出事了，你没事就好…”

今日护身符被毁，他第一时间就以为楚莫遇害，慌不择路地赶回来，现在得知没事才放下心。可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的寝殿这么空，里面用来装饰的东西都是些毫无印象的，他心里一惊，抓起楚莫的手，挽起袖，腕上是空的。

“手镯呢…”他喃喃地问，声线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和害怕，听着好似要哭出来，一双眼睛抬起，眼眶已经通红。

“楚楚，手镯呢，你是不是扔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要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好不好？楚楚，你别离开我…”

江离然高大的身躯在楚莫的眼中突然变得渺小起来，她真的看不懂，既然这么害怕她的离去，为什么还要在外面偷吃呢？

她浅浅笑了笑，表情温和，动作却是残忍地推开对方。

“你想多了，只是不喜欢了而已，戴得太久，不知为何，上面竟然都出现裂痕了。”

“而且我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不久就是我们的庆典了，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难道你偷偷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看似是开玩笑的话，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楚莫此时的面色有多么苍白无力。可江离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都被楚莫的后半句提起，神色微变，而后调整。

“怎么可能呢，我最爱你了楚楚，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怎么可能会做亏心事。”

此时此刻，两人互相笑着，却都看不清对方了。楚莫看着他的眼，自嘲地勾起嘴角。

“那你还担心什么，很晚了，我去休息了。”说完，她转身离开。

江离然却因为她的话而感到不安，不知为何，最近的楚莫实在是太奇怪了，她不爱笑，也不爱缠着自己去玩，更不会跟自己分享有趣的事，他记忆里的人好像离自己很远，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她。

江离然一遍遍安抚自己，可他的心依旧不得安宁，江离然跟上楚莫，难得的一整晚都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天明时，确定她已经完全睡熟了，他才轻轻离去。

等到脚步声彻底听不到了，楚莫睁开眼，她一夜无眠，难以在男人的怀抱中入睡。她翻了个身，收到了欺天阁的传音，说是已经准备妥当，她可以过来查看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

欺天阁，如它的名字一样，是连天都能骗过去的组织，他们常年隐世，不为人知，楚莫费了不小力气才联系到。她当即动身，没告诉任何人，独自来到欺天阁给的位置。

在这里，她看见一具与自己极像的尸体，安安静静的闭着眼，好似下一秒就能醒过来。就连她本人也不禁感慨欺天阁的手法高明，竟然能弄成这样，别说江离然了，就算她自己也分不出来。

这样很好，做得干净利落，才不会让人怀疑，现在只等最好的时间。

楚莫满意地离开欺天阁，这里位置偏僻，她正要回去，却看见前方走过一对人。只一眼，就让她愣在原地。

江离然弯着腰扶住顾菲，女人的小腹微微隆起，男人的脸上满是笑意，也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注意到与自己错开的楚莫，沉浸在为人父母的喜悦中。

顾菲，竟然怀孕了！？

他们有孩子了？

楚莫惊讶地看着那背影，久久无法回神。就在他们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时，顾菲突然回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发现楚莫了，还在示意她跟上来。

楚莫站在原地，大脑空白，机械地跟在后面。




连接下来两日，江离然也没有出门，一直在陪她，直到庆典当日。

“楚楚，这是我们的第三百年，我们还会有无数个庆典的。”江离然显然很高兴，眉宇都带着喜色，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是吗…”楚莫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

传音锲而不舍的传过来，他想当做听不见，可那头的声音越来越过分，让他的呼吸不禁沉重几分，脑海中想象出此时那头的场景。

江离然喉咙干涩，把准备好的话忘得干干净净，握住楚莫一只手。

“楚楚，抱歉…突然有点事。”

看啊，即便是在他们的庆典上，江离然也不能坚定地选择自己。

楚莫没有一点意外，反而笑着抓紧江离然的那只手，指甲重重地嵌进去。

“江离然，你还记得，我们成婚的那一日，我说过的话吗？”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他的名字了。

“我说，我们可以分开，但一定要大大方方的分道扬镳，不留遗憾。如果你骗我，那我们便此生不复相见。”

她笑着，却像是要哭了。

江离然沉默良久，牵起楚莫过于用力的手，落吻在她的手指上，嘴唇颤抖。

“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我那么爱你，楚楚…我们不会分开的。”

有时候，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楚莫看着他，莫名就笑出了眼泪。

“你走吧，不是还有事。”她语气轻松，声音平静，眼眸静静地倒映出此刻的江离然。

他不敢走了，在楚莫这样的目光下，无端的恐惧席卷而来，要将他淹没，他害怕自己一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楚楚…”江离然想要留下来，但楚莫的手已经从他的掌心里抽走，一丝温度也没有留下来。他的嘴唇张了张，又合上，只因为顾菲在传音中撒着娇叫他哥哥。

今天是他和楚莫的庆典，他们的三百年，楚莫很高兴，不会有事的。江离然这样告诉自己，又放下了心，已经三百年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呢？他的楚楚就在这里。

“我会很快回来的，等我宝宝。”他亲了亲楚莫的额头，穿着那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离去。

楚莫浅浅地勾着嘴角，没有挽留的话，她拿出传音镜，上面还有着顾菲的消息。

就算今天是你们的庆典又怎么样，魔尊大人还是会过来陪我的！你就一个人孤独的享受别人的祝福吧。

知趣点把王后的位置让出来。

楚莫第一次回复她：好啊，送给你。

她笑着，拿起桌上的酒杯，对着台下宾客举起。

“祝魔尊大人和王后，白头偕老，永生相伴！”众人热情的祝福。

楚莫大笑，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进喉咙里，刺痛不已。

这是欺天阁提供的毒酒，会造成假死的现象，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能察觉出来，但逆天而为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炙热的灼烧感附着在她的体内，每一次呼吸都好似被锋利的刀片划过，楚莫用力地咽下嘴里的酒，下一秒，黑色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流出，她惨白一笑，停滞呼吸，闭着眼倒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声响之大，震惊了所有人，他们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最高主位上那奢华的王后不言不语，毫无生机，血液一点点漫出来，让那身喜服红得似火般刺目。

庆典之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后，场面大乱，尖叫哄闹不止，竟有人谋害王后！

楚莫的死，像在水池中扔下一块石子，伴随魔尊联系不上的消息，涟漪越泛越宽，不少人都逃离了庆典的现场，欺天阁也趁机掉包了楚莫的尸体，将她接到一处洞天内。

“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没有人注意到你是假死，我们施法隐藏了你的生机，就算是最厉害的卜算子，也算不出你的情况。”

“不过只要楚莫存在，就有被发现的可能，我们给你准备了新的身份，往后，不会再有人能找到你。”

楚莫点点头，虽是假死脱身，但刚才的痛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身上那身喜服被换在了尸体上，现在一身素衫，看不出半分王后的意气。

“我的传音镜还在现场吧，那个不能弄丢了，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楚莫交代完所有的事，确认欺天阁准备得一切妥当，才离开那处不为人知的洞天。

外面太阳很大，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楚莫突然想起，自己已有许久没有走出来，好好晒一晒太阳了。




一夜之间，人心不在，大势已去，江离然和顾菲成了饭后闲话的笑料。而暗处更是有不少人想要争一争这魔尊的宝座，意图策反谋乱，让江离然焦头烂额，分辨不出身边的人到底是人心还是鬼面。

大家都说，如今的魔界，要变天了。

不过这一切都和楚莫无关了。

自从假死后，她就用新身份来到了凡间一处小城镇。

在这里，人们淳朴憨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这是牵牛的，那是卖肉的，这是二大娘，那是三大嫂，名字和过往可有可无，大家更注重眼前的一切。

楚莫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买了一间带院子的小房，开辟了一片茶园，开了间小小的茶馆，只够几个人吃茶聊天，被当地人戏称为采茶姑娘，或者茶馆西施。

当初欺天阁告诉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哪怕蒙住老天的一只眼，命运也会走向它该走的方向，一切水到渠成即可。如今看来，即是这一切了，她由衷地笑了笑。

“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楚莫扭头，是温言。

“你怎么来了？”她眼睛亮了亮，不掩欣喜的神色。

“你先前说，自己没有名字，这段日子我想了想，人没有名字，如树没有根，总不能一直叫你采茶姑娘吧。于是我算了一卦，占出几个好字，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拿来当做你的名字。”温言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让楚莫一愣，随即再度笑出来，是恍然又害羞的笑。她没有拒绝温言的好意，眼神柔软地点了点头。

当初，她刚来到这个镇子里，不适应凡间的生活，对热闹又热情的人们不知如何是好。温言算出她不是普通人，却还是细心地带着她习惯这里的一草一木，教她种茶摘茶泡茶，告诉她茶香有安神之效。

也许是男人的性格实在是太温柔了，也许是楚莫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纯粹的善意了，她并没有拒绝他，而是慢慢接受。

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悉，楚莫也对温言有了好感，她喜欢这个人身上不急不躁的气质，也喜欢他对自己的耐心和偏爱。

温言牵起楚莫的手，指尖点在她的手心，缓慢地写字。

“景安，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用这个名字吧。”

男人手指划过的地方痒痒的，好像带着非凡的魔力。她知道，温言大概也是有同样心思的，可是她在江离然那里已经摔得太惨了，那么久的时光，抵不过一个顾菲，她实在不敢再拿自己的真心去赌。

况且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她抽回手，掌心仿佛还带着另个人的触感，温热的如他的名字，楚莫不禁轻笑，眼睛眯起来。

“景安，这个名字真好听，你可要帮我告诉其他人，我以后就叫景安了。”

落叶生根，人有了名字才会被他人记住，温言并没有介意楚莫和他不远不近的距离，面对喜欢的人，只要她好就足够了，不过…

“今晚要去看星星吗景安？占卜里说，是个好天气哦。”温言晃了晃手里的扇子，露出狡黠的笑，追求喜欢的人也同样不犯法。

“要去！”景安眼睛一亮，温言的占卜一直很准，他说有星星可看，那一定会是灿烂的星光。

两人一拍即合，选了附近最高的山头。景安之前修为高，虽然如今主动封印了经脉，但身体素质还在那摆着，爬一座山远远不是问题。而温言就难了，他修的占卜之术，从来没炼过体，爬一半喘几口，看得景安哈哈大笑，伸手去拉他。

“温言，你可要好好锻炼身体啦。”景安把男人拉上来，笑得眼睛眯起，像一只小狐狸。

“日后、日后，下次一定不会输给你。”温言扣住景安的手，借力爬上最后一截山峰。

此时，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好似全聚集在他们这一片头顶。景安抬起头时，连呼吸都放轻，沉醉在这漫天的星光中，不由得向上伸出手，要去摸一摸这闪耀的光芒。

“景安，我愿一切皆如你所意。”

温言伸出手，轻轻握住她，一瞬间，景安体会到了落叶生根，所谓何意。




雷声轰鸣，雨水无情地落在她的身上，楚莫没有用法力，任由自己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这场风暴中，直至体力不支地倒下去，砸进水坑里。

三日后，江离然已经把丹师换了一批又一批，在寝殿中怒吼。

“为什么她还没醒！你们不是炼了很多丹药吗，为什么都没用！”

众数丹师不敢回应，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寝殿安静到只有床上女人微薄的呼吸声。

江离然红了眼眶斥散那些人，良久后，蹲下身握住楚莫冰凉的手，无助的颤抖。

“求你了…快点好起来吧，楚楚…”

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之后几天，江离然又找来不少珍贵的药材，连保命的丹药也喂了好几颗，楚莫才艰难地睁开眼。她还没好清，不仅浑身无力，还头痛欲裂，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身形愈加消瘦，脸上也毫无血色。

寝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她动了动手指，刚想喊人，就听到门外江离然隐忍不悦的声音。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过来这边！等楚楚好了，我自然会去看你。”

“可是你都好些天没来了…我肚子里的宝宝也想爸爸了呀。”委屈的女声响起，是顾菲，“我还给你带了惊喜，你看…”

引人遐想的语气，布料的摩擦，和紧随而后男人沉重的呼吸，彰显着顾菲大胆的举措。

“喜欢吗？我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魔尊大人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吗？”

女人的声音酥酥软软，含着勾人笑意，不难想象她此刻的风情，江离然训斥的话也成了沙哑的喘声。

“…贫嘴。”

顾菲娇笑，推开寝殿的门，江离然也没有制止她，只是克制地把人按在门上纠缠。

明明暗暗的烛火间，那两人的影子深深地映在墙上，纵使闭上眼睛，蒙上被子，楚莫也能听到他们情动的声音。

外面的雨又下了一天，楚莫虽然醒了，但状况却是越来越差，如一盏随时都能熄灭的油灯，摇摇欲坠。

自江离然发现她醒来，就一直陪着她，哄着她，关切地送来各种吃食，可楚莫不闻不问，无神的眼眸不知在看向何处。

而且过两日就是他们的三百年成婚庆典了，不知为何，江离然的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对方随时都会离开他似的。这种异样令他心生害怕，不禁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话里全是可怜的哀求。

“你近来虚弱成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要是你有什么意外，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楚楚，我求你了，快点好起来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千万不要有事。”

听了男人的话，楚莫的眼睛动了动，有时候，她真的分不清江离然究竟为何这样，要是她死了，他不就是能跟顾菲光明正大在一起了吗？要是真的爱她，担心她，那为什么还会有顾菲的存在呢？说到底，还是江离然的爱早就有了杂质。

她轻轻一笑，尽是自嘲，问：“庆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江离然以为她有了精神，赶紧点头。

“一切顺利，楚楚你不用担心。”

“是吗…我想去看看。”

毕竟，她离开的方式就在庆典上“死去”，她要好好看着这一切。

江离然不疑有他，反倒高兴无比，他抱起床上的人送进马车内，撩起帘子让她看庆典内正在忙活的许多侍从，入目以来，全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

楚莫什么都没说，她看着这一切，不禁有些着迷，也没有挣脱江离然牵住她的手。

见此，男人的心松了一口气，露出浅浅的笑容，聊起他们的从前。语气轻缓怀念，眼中神往，光彩熠熠，能看出那个江离然真的很爱楚莫。

“楚楚，我永远爱你。”

江离然注视着她，眼中是浓浓的爱意，要把人沉溺进去。如若没有发生那一切不堪的事，现在的楚莫一定会因此感动，陷在这甜蜜的幸福中，可是太晚了。

她也跟着笑了笑，看不出悲喜。




温言慢悠悠地喝了好几口茶，还用扇子挡住半张脸，才让自己笑得不是那么明显。

“恭喜你了，名副其实的魔尊大人。”

虽然有消息传出来，但怎么都不如亲眼见到来得安心。

陆衡叹了一口气，姿势随意，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不过还是给他跑了，只剩一口气，结果看到那个冒牌货走了，拼死也要追上去。魔界的事太多，没空去管江离然了。”

新旧魔尊交替是大事，之前江离然用过的人都要再筛一遍，陆衡刚坐上魔尊的位置，想必魔界之中还有不少人不服，觉得他是趁乱上位，他要好好敲打一番才行。

不过最棘手的事已经处理完了，之后再怎么折腾，都不会掀起大的风浪了。

温言给陆衡算了一卦，确实如此。他没再待在魔界，而是把相关的事告诉景安后，就打算回凡间。

离开这么久，他想景安了。

凡间，时隔一个月，温言再次见到了景安。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相顾无言，无声地传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对视着微笑，眼中全是眷念。

“我回来了，景安。”

“嗯，欢迎回来，温言。”

他们的手牵到一起，慢慢地往回走。凡间的岁月过得很慢，每分每秒都有着独特的意义，每一天也都是新的一天，在这里，他们可以静静地欣赏沿路的风景，不必跑得太匆忙。

两个人向小茶馆走去，没发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用留影石记录下了这一切。

“魔尊大人，如您所料，温言确实知道楚莫的行踪。”

“不用打扰他们，回来吧。”陆衡懒懒地说。

作为江离然之前的手下，庆典那日，他是亲眼看见楚莫毒发身亡，后来又火葬烧成灰烬。所有人都相信楚莫是真的死了，包括他自己，但有时也只要一点点疑问，就能让人怀疑其真假。

就好像温言的出现。

温家向来隐世不出，不在乎钱财或权利，温言这段时间却总是打探一些江离然的消息，要么是江离然还能东山再起，要么是江离然身边的人有他在乎的。现在一切了然，该做最后的收尾了。

陆衡看着侍从传过来的留影石画面，里面的楚莫衣着朴素，但脸上的笑容真切，温言也像个平凡的普通人，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拥抱。

他想起宴会那日，询问其联姻的事，温言温柔笑着，说心有所属。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替那两位新人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就当做是利用温言的报酬了。

陆衡眸色一冷，勾起笑容，唤来侍从。

“去找江离然，告诉他楚莫没死，把这个给他看。”当魔尊，最重要的就是斩草除根，他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丝风险。

另一边，景安正津津有味地听温言讲魔界一些趣事。

她泡了前两日才采的新茶，茶香清新，小茶馆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温言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流水，令人既安心又陶醉。

突然，他停下来，捏着茶杯的手一顿，轻轻放下，眼神凝重，有人给他传音。

“景安，他知道了，你还活着。”

即便没有明说，景安也知道那个他是谁。她心里一沉，皱起眉，无意识地把手攥紧。

“但是没关系，他来不了的。”温言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卸下力度，将自己的手指插进指缝里，五指交缠着握紧，一如往常那样轻笑。

“没有人能来打扰你的，景安。”




江离然和顾菲来到听风城一家客栈内，他们变了身份，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已经住在这里许久，周围的人看见他们都打起了招呼。

“顾姑娘这是有喜了啊，真是恭喜江公子。”

“是啊是啊，以后除了顾姑娘，还得养一个小江公子了哈哈。”

祝福的声音络绎不绝，顾菲看起来很高兴，一句一句接着话，江离然一直不喜欢过于杂乱的场合，但现在竟也微笑点头，伸手抚摸着顾菲的小腹，眼神温柔至极。

这一幕将楚莫狠狠刺痛，以前她和江离然也讨论过要不要孩子的事，那时候他们才成婚一百多年，平定了魔界的动荡，坐稳了魔尊的位置，整日最喜欢的便是到处游玩。

当时江离然说，孩子有什么好，他们还年轻，到时候整出个孩子来还得分走你的注意力，我要不高兴的。楚莫一听便笑了，从此再也没提过孩子的事。

可如今江离然的眼神分明就是很期待那个生命的到来，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柔软缓慢地抚摸过顾菲的小腹，眼里的柔情简直要溢出来。

有人调侃，顾菲也只是羞涩的笑一笑，江离然更然不在意那些声音。

“乖，准备去休息吧？你肚子里的宝宝也要累了，我会心疼的。”

当众的情话令围观的人群又掀起一阵吵闹，有人不断打趣，甚至询问起两人是如何在一起的。顾菲看了江离然一眼，见他并无异色，才握住那只大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捏着对方的指节，不急不缓地开口。

“顾公子当时啊，先在众人面前给我送礼、表白，结果私下里又说了一遍，可是磕磕绊绊，脸上通红的，真是可爱，我只好主动跟他说，我们已经在一起过了…”

顾菲的话绘声绘色，又一次引起轰动，好像眼前就站着两名少年少女，和他们羞涩的恋情。

是啊，怎么可能不清楚呢…楚莫远远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当年，江离然在三界面前对她表白，众人皆知，可无人知晓的是，回到寝殿中，他结结巴巴地又说了一遍，比刚才还要郑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

你到底有多爱她，连这种事也要告诉她？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楚莫有些看不清了，但那些话语还是不停传过来。

“顾小姐真有福气！”

“是啊是啊，江公子这样宠妻的程度，也只有当今魔尊大人才能比得上了吧。”

顾菲还想说些什么，江离然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腰，女人的脸上就立刻布满红霞，她的眼睛眨了眨，懂了这言下之意，旁边的人也全都看懂了，纷纷起哄。

顾菲的脸越来越红，但动作却越来越大胆，好似一颗熟透了的苹果。她柔弱无骨的手攀上江离然的肩膀，下一秒就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吻着，毫不顾忌旁观的人，将顾菲打横抱起，送进楼上的房间。

不一会儿，令人遐想翩翩的声音传出来。

“太深了，你小心一点孩子呀…”

“乖，没事的。”

暧昧的声音让众人情绪更加高涨，也让楚莫疼痛到麻木。

她离开听风城，回到魔界寝殿，躺在柔软的床上，情绪才迟钝的回归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颤抖地吐出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干涸的心脏中，像是连血液也一并凝固了。

传音镜中，只有一张照片，是那日的听风城客栈，顾菲坐在床上，江离然单膝跪在床边，抚摸着小腹，骨节分明的手掌正带给另个女人安全感。

她没有去管顾菲的挑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树，树枝上有一片树叶欲要落下来，已经被风吹黄了尖。

快了，就快了。楚莫的情绪没有起伏，已然心死。

她就快能离开了。




临行前，温言不再是那一身朴素的白衫，而是换上了代表温家身份的衣袍，景安主动抱了抱他，不舍地开口。

“别让自己遇到危险了。”

温言应答，把怀里的人抱紧，好一会儿才轻捏她的脸离开。

魔界大殿。

自从江离然大势已去，无力反抗后，接替魔尊位置，扫平动荡的是他曾经一名手下，陆衡。新魔尊不近女色，心狠手辣，魔界三长老见成败已定，也出手协助陆衡夺位，江离然成了没有话语权的阶下囚。

陆衡表面叫人伺候着，实则软禁，他实力不够强大，打不过如今疯疯癫癫的江离然。

而热闹的大殿偏门后，顾菲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场景。

江离然失去魔尊之位，自身难保，顾菲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本就无权无势，修为也不高，在这魔界中，随便一个人都能拿捏她，若不是她还怀着孕，那些人眼热江离然的天赋，想要培养第二个魔尊，她大概早就尸骨无存了。

顾菲苦笑，摸了摸隆起的小腹。

她一直很聪明，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掀不起浪花，一改从前张扬的性格，整日待在房间里，什么要求也不提，只求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她能离开魔界。

最开始被大长老们关起来时，江离然还是魔尊，她还幻想过自己上位，风风光光成为王后，从楚莫的阴影里走出去。

但随着江离然的倒台，魔界的变换，她也认清了现实，只敢偷偷看一眼这豪华奢侈的大殿。

温言也到了场，门口就是陆衡在亲自迎客，和一众人谈笑欢声。他把贺礼送上，也随意聊了几句，温家虽名声在外，但常年隐世不出，他跟这些人自然没什么交情。

就在他打算走时，陆衡却拦下了他，挑了挑眉。

“之前我提议联姻的事，温家考虑得怎么样了？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不会太为难的。”

温家近几代最适合联姻的就是温言，他礼貌地笑了笑。

“不了，我如今已有心仪的人。”

陆衡了然，没有多问，温家能成为他的助力最好，不能的话，他也不会太介意。毕竟魔界靠的是实力，有时知天意也不是好事。

温言在场内走动了一会，没发现江离然的身影，他原以为这个人会来大闹一场呢，看来还是他高估了。

他饮下一口酒，打算离场，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了吵闹的声音，来自于大殿的小门。动静不小，许多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接着看见了惊奇的一幕。

上任魔尊，江离然正把一个女人护在身后，满脸嫌恶的对着顾菲。

许多人啧啧称奇，看着热闹，温言也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此时，那站在江离然身后的女人可怜的抬头，露出的脸竟然和景安一模一样！

温言愣了下，他下意识想上前，又停住，接着双指往眼上一抹，便发现那个女人的相貌只是幻术，她真实的面容不过几分相近罢了。

但顾菲修为不高，没看出这个假象，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这段日子以来，她以为自己没救了，只能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江离然也没有任何消息，刚刚在宴会上无意看到，顾菲还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没想到竟然又带回来一个楚莫！

多日的委屈和不甘让她咬牙切齿，愤怒不已，指着江离然大吼。

“楚莫早就死了！江离然，你就算再找一个长一样的，楚莫也早就死了！”

江离然骤然沉了脸色。

“闭嘴！楚楚就在这里，她活得好好的，她只是生气了不愿理我而已。顾菲，要是你不能安安分分闭上嘴，再惹楚楚生气的话你就滚出去！”

“离然，菲菲看起来还是不喜欢我，我还是走吧…”

眼前的楚莫柔柔弱弱地拽了拽江离然的衣袖，露出可怜的表情，这在过去是顾菲最常用的招式。她气得不行，怒火中烧，自己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你还能抢走一切…

顾菲猛地上前要去抓挠“楚莫”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