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远山上有一隐世高人,乃段鸿正年轻时的故交。
此人不仅是政治谋略的个中好手,还有着一身好武艺。
次子的体弱之症一直是他的一根心头刺。
在小承川又一次因吹风而病倒后,段鸿正狠下了决心,不顾妻子的阻挠,将这病弱儿子送上了西远山,交予他那故交。
段承川年少早慧,又有韧劲,同样不喜自己这具动不动就生病的身子,于是咬着牙跟师父从根基开始打起。
挑水砍柴,马步打拳,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拒绝了母亲要派人上山照顾他的请求,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
这般孤注一掷的训练,倒真让段承川练出了成效。
当他能够一口气从山下挑着水走到山顶,能轻而易举将水缸举过头顶,师父终于开始正式教他习武。
而这一开始,便是十余年的时光。
与山林为伴,与鸟兽同眠。
当然这些年间,他也未与京城那边断了联系。
除丞相一家总是借着避暑的理由上山看他之外,那李廷璋从小太子到登帝位的漫长时光,也没少给山上的段承川写信诉苦。
由此,段承川虽远离京城纷争,对朝堂却仍有大致了解。
再加上他这师父不仅教授武艺,政治谋略皆有涉猎。
段承川这些年在山上学到的东西,并不比在家里少。
而下山的契机,正是来自李廷璋的一封信件。
其上说道,先帝意外去后,他仓促登基。虽一系列大刀阔斧后镇住了表面的动乱,却仍存着内忧外患。
近日,他收到秘密消息,朝中有一股联合势力勾结异族,图谋深远。
而曲阳侯府,便是其中露在表面最浅显的一环。显然是被当做了壁虎的尾巴,一旦出现危机,大势力便可断尾求生。
信上还说道,这股势力也许在他父皇那时便已经开始了,只是背后之人谨慎,徐徐图之,此前才未被发现端倪。
如今政权变换,年轻的新帝登基,有些人坐不住了,这才露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而李廷璋想要做的,便是从曲阳侯府下手,抽丝剥茧,彻底灭了这股庞大的势力。
他思考了许多卧底人选。
要头脑清明,身手藏而不露。
还要京中无人认识,十成十的生面孔。
最最重要的,是要对他忠心。
如此,李廷璋在一一排除了数十人后,想到了段承川。
信的最后,他甚至没有承诺什么高官爵位,金银珠宝,只落下一句。
“阿毛,助我。”
段承川告别师父下山的那日,并没有让丞相府众人知道。
其一自然是因他此行需保密,而这其二嘛...
段鸿正有二子。
长子文韬武略,在朝为官,夫妻和睦。
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唯这次子,从小体弱,为增强健体在山上又受了不少苦。他觉得亏欠。
他已与老友商量好,明年开了春便接段承川回府。
无需他辛苦做什么官,干出什么成就。只需由着自己心意,做做京城走马看花的公子哥儿,段鸿正便满足了。
而丞相夫人与段家大哥,宠段承川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这趟风险未知的卧底之行,是万万不能让丞相府这一大家子知晓的。
段承川在曲阳侯府待了两月有余,又在外头奔波了三月。
此番入宫,是他与李廷璋时隔十余年的头一回碰面。
“段阿毛,朕如今可是天子,你这是要以下犯上?”
李廷璋此话一出,身边的宫人一脸惶恐。
就在他们哆哆嗦嗦想要下跪时,只听他们尊敬的帝王宽容大度道:“罢了,只要你叫朕一声兄长,这事朕就不追究了。”
宫人颤颤巍巍的腿一下就站直了,看向段承川的眼神复杂无比。
段承川轻嗤一声,原想嘲他两句。
但见两旁的宫人一双双眼睛瞪得直溜溜,他顿了顿。
罢了,他如今是帝王,便给他一些面子吧。
段承川不紧不慢道:“臣弟参见陛下。”
李廷璋啧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追着要他喊兄长。
他挥退了宫人,忽然从交椅上起身,踏着龙靴走至段承川面前。
眼前的男子面容坚毅,轮廓硬朗。光是随意站在那里,便觉气势斐然。再也不是幼时那病恹恹,随时要倒地的瘦弱模样。
走得近了,李廷璋发现,他竟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
“果然是长大了”,李廷璋终于笑了,“承川,欢迎回来。”
段承川清淡的眼底也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下一刻,他手一伸,“和离圣旨呢?”
李廷璋嘶了一声,“这曲阳侯世子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你这样千方百计地要将她择出侯府?”
他双手一背,斜睨着他笑道:“大不了,等曲阳侯落网,若查清那女子未参与谋逆案,朕便下一道圣旨,特赦了她就是。”
段承川蹙了蹙眉,“我已经摸清她的底细,干净清白,与此案无关。”
李廷璋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所以,你要那和离书,还有别的目的,对是不对?”
段承川眯了眯眼,“李廷璋,你要是再废话,我手里掌握的证据,也可以变成一堆废纸。”
“别别。”李廷璋举手投降,“怕了你了。”
他叹了一声,故作伤感道:“想不到啊,我们多年兄弟一场,竟还比不过一个只认识几月的女子。”
“唉,让我堂堂一个皇帝伸手别人家的家务事,弄不好,会惹人诟病。”
段承川看了他做作的表情一眼,“安远将军通敌的口供在我手上,此案从上到下参与的人员名单也已躺在我的桌案上。”
李廷璋双眸一亮,瞬间改口。
“你看看你,都是兄弟。不就是一道圣旨嘛,顺手的事儿。你看要怎么写,朕都听你的,嗯?”
段承川下山后,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如今的君主多么贤明仁德,多么威严庄重。
他还以为他长大成熟,改了性子。
没想到还是和幼时一样,那帝王威仪,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段承川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笑,笑得李廷璋一头雾水。
段承川在想,这样也好,让他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