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戚栩怔了怔。

帮客户挑选婚纱是工作分内的事情，可廖声淮没和她提过，还要代替韩暖试穿婚纱。

廖声淮了解戚栩，他很快看清了她眼中的犹疑。

既然敢腆着脸接下他们的婚礼策划，又何必露出这种为难的嘴脸。

所以他不屑地开口道：“你不愿意的话，自然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你的工作。”

若不是韩暖有这样的诉求，他是不可能让戚栩再插手他的生活的。

戚栩看着廖声淮，眨了眨眼。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必要答应这个要求。

可就在她要点头时，韩暖忽然说话了。

“阿淮，我不想让别人来。”

韩暖仰面，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廖声淮。

“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上的旧伤......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瞬间，廖声淮浑身一震。

在戚栩看不见的视角里，他攥了攥拳头。

继而改变了说辞。

“可戚栩，这是你欠暖暖的。”

戚栩欲言又止。

末了，她在口罩底下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她是欠韩暖的。

这么多年来，是她占有了原本属于韩暖的爱情。

戚栩也不会和一个经历过巨大创伤的人计较这么多。

总之，完成最后一个婚礼策划，她死后就能和韩暖两清了吧。

那么帮帮她，也没什么难的。

何况她还没看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呢。

戚栩没说多余的话，答应了。

韩暖立刻扬起唇角，毫不避讳地亲了一口廖声淮的脸颊。

这一幕好巧不巧落进戚栩眼里。

但终究未曾掀起她眸子里的涟漪。

廖声淮红着脸，后知后觉看着戚栩毫无反应地走进更衣间。

十五分钟后，戚栩和韩暖，一同从里面走出来了。

廖声淮的目光从杂志上离开，落在那道清瘦单薄的身影上时，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还是戚栩吗。

印象里，她明明没有这么瘦啊。

她身上这件婚纱露肤度极高，廖声淮看见，她的小腿几乎要和胳膊一样细了。

他本该庆幸的。

可此刻，他的心怎么会这样疼呢。

廖声淮蹩着眉起身，步伐的方向逐渐偏移。只要戚栩看过来，就会发现廖声淮的眼神始终都在她身上。

然而忽然间。

一阵尖叫声响起，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人大喊着：“更衣室里有流氓！”

下一秒，更衣室里果然窜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他手上还拿着一部摄像机！

戚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本能地试图裹紧身上的衣物。

但她也很快察觉，这个动作是徒劳的。

她的婚纱太短了。

以至于她必须脱掉所有的衣服，才能完整展示出它的款式。

可这样，真的有必要吗？

戚栩无助地环顾着四周。

她来不及去想，那个流氓到底有没有拍到她。

她只觉得冷。

以前她冷的时候，身边都会有人给她批上一件大衣。

那个人现在不在了。

因为，他正在一脸紧张地把另一个女孩拥入怀中。

“暖暖不怕了，我在呢。”

“来把衣服披上，好好好，我们回家，回家......”

韩暖哭得很厉害。

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惊吓，整个人瑟缩在廖声淮的怀里，紧紧护着自己的胸口。

尽管，她的婚纱是橱窗里最保守的那款。

从始至终，廖声淮都没看戚栩一眼。

直到，戚栩的视线渐渐模糊，大脑也陷入一片混沌。

“噗通”一声。

戚栩像是被风吹落的羽毛，轻飘飘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慌了神，场面更为混乱。

廖声淮终于看向戚栩。

也看见了，她纤细手臂上露出来的滞留针。




廖声淮被过去的梦魇困住，失去了理智。

他恨上了戚栩。

尤其在得知，韩暖得了中度抑郁，依然无法摆脱阴影回国之后。

他在心底，暗暗制定了一个计划。

于是半个月后，他以巧合偶遇的借口，出现在了戚栩面前。

“好巧啊，你和我在一个城市念大学。”

女孩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廖声淮便胜券在握。

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今天是来找朋友玩的，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

戚栩愣在原地。

没点头，也没拒绝。

这一刻，在廖声淮心里记了很久很久。

之后的每一天里，他回想起这一幕，心脏就会变得无比轻柔。

也会充满无尽的愧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那天在校园里去上课的路上，迎面忽然走过来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孩。

那时的戚栩，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最后，她意识到，男孩就是她心里想念的那个人。

她心动得说不出话。

满脑子都是——老天开始眷顾我了吗。

以及后来，两人确认了关系，戚栩每天起床都要掐自己一下，以确认这是真的不是梦境。

所有的所有，廖声淮都不会知道。

他倔强地逼着自己，完成了报复计划。

也强忍着，让自己别对戚栩产生恻隐之心。

如今，他做到了。

可不知为何，心脏总在隐隐作痛。

尤其刚刚，戚栩的上司说的那句话，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这微弱的念头，很快被韩暖打断。

床上，韩暖闭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呓语。

“不，不要，不要过来！”

廖声淮眉头紧缩，连忙走过去安抚。

韩暖看起来做了噩梦，手脚不停扑腾，胳膊上因自残留下的疤痕也若隐若现。

廖声淮一眼瞥见，紧紧攥起了拳头。

“暖暖，不怕了，我在你身边。”

这时，韩暖冷不丁睁开眼睛。

在看清面前的人是廖声淮后，红着眼睛勾上他的脖子。

“阿淮，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廖声淮下意识要答应。

可韩暖的嘴唇凑上来时。

他竟鬼使神差地躲开了。

“暖暖，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他背过身，看不到韩暖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

而韩暖看着空掉的双手，恨恨地咬了咬牙，哽咽道：“阿淮，我想试婚纱。”

“让戚栩陪我，好吗？”

廖声淮握着杯子的手绷起青筋。

良久，他微微侧过身，答道：“好。”

下一秒，廖声淮调出那个被刻意隐藏的聊天框。

正在望着窗外出神的戚栩，收到了两条简短的信息。

“一个小时后来时代商贸，陪我未婚妻挑婚纱。”

“她有心理阴影，你记得戴口罩来。”

戚栩看着这条消息，眨了眨眼。

其实他不说，她也会戴口罩和墨镜去的。

毕竟她脸色惨白得不像样。

被廖声淮看见，又要啰嗦了。

哦，戚栩摇了摇头。

她差点忘了。

她和他已经不在一起了。

说不定廖声淮看到她这副样子，还会高兴呢。

戚栩简单收拾完，就打车赶往时代商贸。

到婚纱柜组时，她一眼望见那抹熟识的身影。

在人群中精确找到廖声淮这件事，没有人比她更擅长了。

只不过，他正和韩暖亲昵地耳语。

蓦然间，廖声淮早有预见般转头，却发现那道身影已经不在原为。

转而飘进耳际的，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廖先生，韩小姐。”

“我是戚栩，你们的婚礼策划师。”

廖声淮将目光落在戚栩身上时，瞳孔骤然紧缩。

她......怎么又瘦了。

于是下意识的，他又要唠叨她。

直至撞进戚栩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

廖声淮的心跳近乎停了一拍。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戚栩会有的反应。

什么廖先生......

她从前都是叫他阿淮！

然而再怎么探寻，戚栩始终都是一种表情。

廖声淮动了动喉结，负气般牵起韩暖的手。

“暖暖，她来了。开始试婚纱吧。”

韩暖闻言，后知后觉抬起头。

时隔七年，终于又见到这个女孩了。

她目光里再次涌动起寒意，侧目与不远处，端着相机的男人交汇视线。

而后她起身，摆出公式化的礼貌微笑。

“你好，戚栩。”

“有些婚纱我不太方便试穿，今天只能由你帮我了。”

紧接着，她缓缓看向玻璃橱窗里，那一排设计十足大胆的抹胸短婚纱。

今天，她就要让戚栩尝尝当年那份羞愤和恐惧。




韩暖的话，句句不经意，却句句像针扎一样刺痛戚栩。

戚栩想起。

廖声淮口口声声说着，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韩暖。

“......对，对不起。”

鬼使神差地，戚栩说出了这三个字。

哪怕当年那件事，并不是她导致的。

但冥冥之中又和她脱不开关系。

戚栩极尽痛苦，她复杂的情绪里充满了对廖声淮的想念、失望和怪罪。

却又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这比身体上的痛苦还要折磨人。

偏偏，对面的人还不打算放过她。

“哈哈，你是在说对不起吗？”

“可你觉得，对不起有什么用吗！”

韩暖情绪骤然激烈。

在戚栩看不见的视角，韩暖的背后，廖声淮正满脸心疼地站在那里。

时隔七年，他终于失而复得。

他也没想到，韩暖竟然还会回来，并且第一时间是来见他。

他本想着，报复完戚栩，就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谁知，韩暖却想要通过他，亲自联系戚栩。

廖声淮觉得自己应该理解韩暖，至于戚栩。

无论韩暖怎样对她，那都是她应得的。

他努力压抑那份心痛的感觉。

从背后抱住韩暖。

“暖暖，有我在。”

“你抑郁症才好转，别让我担心。”

片刻后。

韩暖的情绪稳定下来，转身钻进廖声淮怀里。

此刻，他们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丝毫不顾第三人的感受。

也就意识到不到。

电话这边的戚栩，在听见廖声淮温柔的声音后。

泪水突然断了线。

她紧咬着嘴唇，舌尖漫出血腥味。

心痛，生病的地方也痛。

若是以往，廖声淮都会抱着她，直到哄得她露出笑容才放心。

戚栩好想问问，他们之间的那五年，到底算什么。

果真全部都是恨吗？

双方不知沉默了多久。

久到戚栩已经忘记，自己有没有把电话挂断。

这时，廖声淮空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戚栩。”

戚栩恍惚地答应。

“嗯？”

美梦跳脱回现实。

迎接戚栩的，依旧是冰冷的当头一棒。

“对不起不能改变韩暖受到伤害的事实。”

“既然你这么愧疚，不如为我们做一件事吧。”

“韩暖想让你，来做我们的婚礼策划。”

戚许反复默念着廖声淮话里的关键词。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词组。

婚礼。

他和韩暖的，婚礼。

戚栩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她明明记得，站在廖声淮身边的新娘是自己啊。

怎么就。

全都变了呢。




十三岁的戚栩抬起头，便看见少年站在光里，朝她伸出手。

“同学，别怕。”

“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你别哭了。”

戚栩抬起手，擦干眼泪。

永远记住了那个男生胸口上的名牌。

长达七年的暗恋就这样开始了。

只是后来的戚栩也不知道，她的一辈子这么短。

短到，只够她爱上一个人，放下一个人。

戚栩暗自笑了笑。

还好她留了退路。

不然就连死后，也要做个痴情女鬼。

宋琳终是默许了她的想法。

她亲自给廖声淮打去电话。

“廖先生，你指定的策划师已经就位了。只不过，您的婚礼尽可能要在三个月内举行。”

另一边，廖声淮疑惑道：“为什么是三个月？”

宋琳不禁翻了个白眼。

“三个月后，报酬是要加倍的。”

廖声淮不屑：“哼，看来她是奔着我的钱来的。”

“那你告诉她，这三个月内，必须随叫随到。让我未婚妻满意，我再加二十万。”

宋琳再也没回应，挂了电话。

她也没告诉廖声淮。

三个月后，加倍的并不是报酬。

而是代价。

他背弃戚栩的代价，以及永远失去戚栩的代价。

是多少个二十万都无法抵消的！

奈何，廖声淮听不出宋琳话里的暗示。

他只知道，他等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五年前，大洋彼岸的韩暖突然联系到他。

廖声淮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即飞到韩暖身边，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

但是电话里，韩暖不太对劲。

她说话含糊不清，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廖声淮终于得知了高三校庆那晚发生了什么。

韩暖告诉他，她被坏人侵犯了。

只因，她身上穿着那个叫戚栩的女孩的校服。

“戚栩......”

那一刻，廖声淮心里的不甘和怨恨冲到了顶峰。

他对这个戚栩有印象。

高中时，他还觉得这个女孩很特别，虽然很安静，却画得一手好画。

他几次都想和她搭话，但她总是目光闪躲，像兔子一样飞快溜走。

廖声淮一度以为，她应该很讨厌自己。

殊不知，她就是一只活在阴暗下水道里的老鼠。

她故意把自己的校服给韩暖穿，才导致韩暖......




廖声淮的手被人紧紧抓着，意外发生时，他下意识最担心的人就是韩暖。

明明最脆弱的人也是韩暖，但看见戚栩手臂上的滞留针时，他还是分神了。

她生病了吗？怪不得瘦成这个样子。

有人已经打了120，有人在报警。

廖声淮也被韩暖禁锢得无法动弹，他只能时不时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戚栩。

而尚且可以自如活动的韩暖。

用余光瞥见了廖声淮的小动作，她看了眼不知何时晕倒的戚栩，露出恨恨的目光。

还真是阴沟里的老鼠，卖惨有一套。

韩暖的指甲不自主陷进手心，今天这个局，可是她用来惩罚戚栩这个肮脏的小偷的。

七年前，她偷走了她原本光明的人生，又偷走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廖声淮。

现在呢，她还想用这种卑鄙的招数偷走廖声淮的关心。

韩暖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于是消停没一会儿，韩暖再次浑身颤抖起来。

她在疗养院待了一年，最熟悉抑郁症病人发病时的状态。

所以廖声淮的视线，成功被她抢了回来。

“暖暖，你怎么了？是不是冷？”

看见廖声淮紧张的反应，韩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的确，廖声淮的心情，瞬间转变为愧疚。

戚栩只是一时生病，但韩暖的心理阴影是永久的。

就算她晕倒了又怎样？在场最痛苦的人是韩暖，廖声淮不知道在这样幸福的一天里，她再次遭受同样的刺激是多么可怜。

想到这儿，廖声淮拥紧了韩暖。

语调中还带着哽咽：“坏人被抓到了，暖暖安全了，谁也不敢欺负暖暖。”

廖声淮过于认真了。

以至于没看到，戚栩被医生用担架抬走时。

有素不相识的路人，好心给她身上盖了件外套。

戚许迷迷糊糊时还在想。

“好暖和。”

“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谁也没看见她眼角的那滴眼泪瞬间落下，又瞬间干涸。

仿佛她绚烂又年轻的生命。

......

婚纱终究没有试成。

廖声淮的司机赶到，把韩暖送回家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对了——是戚栩。

看样子分开之后，她也没好好照顾自己。

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似乎也习惯了有廖声淮在身边照顾，结果廖声淮走了，她就成了没有翅膀的鸟。

廖声淮本该庆幸的。

他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可平静下来后，廖声淮还是有些放不下。

看韩暖睡着了，他拿着车钥匙下了楼。

驱车抵达医院，打听到了戚栩的病房。

廖声淮僵着五官，停在了与她距离不足五米的地方。

可半天，终究没有向前走的意思。

因为廖声淮惊讶地发现，病房里已经有其他人了。

还是个男人。

他习惯性攥起五指，眼眶愈发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