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得良人
姜氏有二女,才貌冠金陵。
我姐姐嫁给了当今世上最尊贵的男子。
我嫁给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右相。
我以为我们二人都,却不想裴崇安早已有了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是当今陛下的宠妃,他的表妹。
我想着他终有一天会被我感化,他却提出要同我和离。
一妾身不愿。
我捏着手帕,眼睛红红的看着我的夫君——裴崇安。
若是奴家有哪里做的不好,夫君尽管说便是,何苦折煞我。
语气更加委屈。
就在刚刚,这人竟说要同我和离,连放妻书都写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才嫁过来三月有余,未犯七出,就这么被退回娘家旁人还以为姜家的女儿犯了天大的罪过。
见我不愿,裴崇安深深叹了口气解释并非是对娘子不满意,不瞒你说,崇安今早递了个折子惹得龙颜大怒,现马上就要前往离京畿千里开外的县城了,苦寒难挨,我怎舍得娘子陪我一同受罪呀。
瞧此人情深意切的模样,若不是我聪慧过人,就要被他哄骗了去。
夫君说的哪里话,你我二人是一体,岂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
我愿陪着夫君,哪怕是下黄泉地狱。
我使劲抛媚眼表达忠心,一双杏仁眼都要眨麻了。
额,倒也没到这个地步。
那人有一瞬无语凝塞,转而恢复如常。
既然娘子待我这般真切,崇安必不辜负娘子,只是娘子随时都可反悔的。
妾身绝不后悔。
就这样,我和裴崇安坐上了摇摇晃晃的驴车一路向北。
关于驴车这个问题,临行前我问过裴崇安的。
夫君,我们家破产了么?
怎么连马车也雇不起了。
娘子,为夫忘记同你说了,圣上下令我们不得将财产带出京城,每月只有当小县官的俸禄了。
是以只能省吃俭用一些……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脸色。
若是娘子现下懊悔,为夫也…好,停,STOP。
不就是吃苦耐劳型女主人考验吗?
来吧,我承得住。
松阳县是个好地方。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就是有点儿穷。
我夫一看,这不对劲。
粮草丰茂,岂有穷恶之理。
遂摆轿到那县衙,顺手捏了两大馍。
夫人不必等我用饭了。
我看着一口大锅,愁了又愁。
小翠见我发愁,主动替我分忧:夫人您先别急,起锅烧油,下入肉菜,翻炒至熟,拌入葱蒜,关火盛出。
理是这么个理,我上哪儿弄肉,又上哪儿找到油。
三日不见荤,你夫人我啊,马上瘦成狗。
半夜馋的睡不着,我在心中默念烤全羊,烤乳猪,蒸扇贝,炖乳鸽,椒麻鸡,烤板鸭…口水都流了出来,吸溜一口砸吧嘴,才算浅睡去。
第二日,餐桌上多了一盘叫花鸡。
我抬头望我的夫,泪眼朦胧含情笑,我就知道,你必藏私。
裴崇安浅笑,招手叫我坐昨日听夫人梦话,想是近来没吃好,今早路过这食摊,趁着人少买来。
夫人,快吃,凉了就不鲜美。
我把夫君仔细看,他与我对视无遮掩。
奇怪,银票在哪,我怎未瞧见。
我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未曾瞧见我夫将玉佩抚了抚。
二趁着夫君外出,我让小翠将我最爱的两本话本子找出来。
分别是《知府大人的貌美小娘子》《花魁的一千零一计》我要好好学学如何抓住夫君的心。
第一计,每日晨起为夫君熬制爱心暖胃羹。
起不来。
卒。
第二计,每日对夫君表达爱意。
他总憋笑,不说了。
卒。
第三计,寻找和夫君的共同爱好。
这个我知道!
想当年,我和夫君的缘分就是从诗会开始的。
[小翠os:才不是,你分明是见色起意。
]只记得那日青岚阵阵,风送桂香,我夫君着一身青衫,手持折扇,漫不经心地出现解救了我。
那届诗会恰逢阿姐身子抱恙,姜家向来以书香世家闻名,我勉为其难的赴会,本只想一笑二谦让三先告辞含糊过去,不曾想遇到了个前些天被我拒绝的小子。
外人不知,姜氏有二女,才貌冠金陵,其实我姐姐才是才貌双全那个,我主要占个二字。
那混小子逼我做诗,笑话,他肯定是记恨我嘲笑他那些情诗狗屁不通。
呵呵,早知道留一张了,我真作不出来。
我杵在原地半晌憋的脸红,众人的目光在我身上炙烤得有些焦灼,正当我准备装头晕肚痛晕倒的时候。
我的夫,他来了。
只听他吟道小桃灼灼柳参参,春色满江南。
雨晴风煗烟淡,天气正醺酣。
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
歌楼酒旆,故故招人,权典青衫。
众人静了一霎,而后争先恐后得喝彩到好啊不愧是探花郎裴相公文采斐然啊而小翠不知何时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我展开一看,正是一首五言绝句。
只见我那青衫的俊郎君忽而打开折扇,放浪不羁的找了个边角坐下,浅笑道方才诗兴大发,竟打断了诗会的顺序,见谅,还请继续吧。
众人这才把我目光转移到我身上。
我自信地全部背出,那些人一惊,有人小声疑惑这风格,怎么有些像裴相公的诗词。
是有点儿…裴崇安轻咳一声,面上镇定从容前些日子姜太公邀我去府上为两位小姐讲书,是以有些相像也平常。
原是如此,师从名家。
众人这才打消疑虑,接着对我是赞不绝口,夸得我有些飘飘然。
那御史家的混球却不肯罢休,追着我直到一处城墙根。
他满脸豪横不可一世:姜栩鸾,别以为你会做诗就有多大能耐了,以后还不是要嫁给我?
你以后少在外面给我招摇。
谁?
嫁给你?
去你大舅姥爷的姑奶奶腿,我嫁给你?
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读过书吧,来,跟我念,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好啊你,骂我是老鼠,今日就让你看看小爷我的厉害。
说罢那肥头大耳的身子呼着浓浓的臭气就朝我凑上来。
糟了,忘了这人还带着侍卫,小翠和我根本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见我有些慌张,这货笑得更加猥琐了你继续骂啊,哼,反正要做我的人,我先来尝尝滋味又能奈我何。
我心一横,拔下头上的簪子欲狠狠刺下,面前一阵风将那蠢货扇倒在地,又狠狠踹了那人心窝一脚。
裴崇安冷笑看来御史大人最近着实忙碌了些,也罢,那不才就为大人管束一下你这污糟门楣的混账。
又是狠狠几拳下去。
我担心闹出人命,赶忙谢他多谢裴公子出手相救,如若不弃,还请到府上小坐,家父定设好酒好菜招待。
裴崇安淡淡看了我一眼,伸手掸了下肩上的灰,十分疏离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在意,在下还有要事,就不送姑娘了。
说罢拎着那人上了马车。
自那天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样一个无数春闺女子的梦中情郎,无疑地,我也不能免俗。
三没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位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
我后来制造了许多偶遇的机会,可惜总是难得遇上他。
若不是那一日他受了伤恰好晕倒在我面前,我本想将他藏好养好伤就送他出去,却不想被下人撞见,直接唤来了母亲和姐姐。
他知道女子闺誉何其重要,于是便下了聘礼要来求娶我。
我,自是愿意的。
可是父亲却说,在外人看来,许是姜家女儿高攀了他裴崇安,可是对于姜氏来说,裴府是没落的寒门,这些年靠着裴崇安得皇帝赏识才有几分地位,实际并无什么根基财富。
我不在乎这些,我欢喜嫁他与他做妻子,再生育个一儿一女的,便是千好万好不过了。
洞房花烛夜,他揭开我的盖头,眼中并无波澜,我的期盼和紧张都在对上那样一双漆黑如潭水平静的眸子时落了空。
原来,他并无半点爱慕于我。
之后我又听府里小厮说什么,原先还以为江小姐会做裴家娘子,却不想江小姐做了淑妃娘娘,来的却是另一位姜小姐。
他们说的江小姐,我略有耳闻,是靠一幅牡丹美人图被皇上千般宠爱的,他的表妹。
世人谁不知道,裴探花最擅丹青。
我嫁来裴府后,他再未画过半幅画。
裴崇安也不肯与我同一张床就寝,更是只在人前叫我夫人,我想,他大抵是不愿娶我的。
思绪飘回现在,无论如何,现在陪在夫君身旁的人是我,日久见人心,他会明白我的好。
思及此,我斗志满满,用笔写下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我虽然作诗不怎么样,但好在从小就写得了一手簪花小楷。
我将花笺叠好,准备放在他案牍里叫他一眼就看我的心意,正美滋滋呢,忽然瞥见一个锦绣盒子。
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确的,我终究是打开看了,是一张有些陈旧的丝帕和一块品质上好的玉佩。
我顿时如同五雷轰顶,这不是我的帕子,这玉佩,想来也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了。
我身子虚浮地走出书房,连丫鬟也不带,独自出了后院就往大街上飘去。
四路上看到有家在卖糖包子,我想夫君最爱甜食,又想起他那一盒子东西心就堵得慌。
打了下自己的手,呸,叫你好心,人家又不稀罕。
正漫无目的逛着,有个面容清秀的商贩拦住了我,笑得谄媚娘子,想必是和家中夫郎闹了矛盾吧,看看我这对小人儿,只要放在你二人房间,包管感情事业顺顺利利的。
买一对吧娘子。
我一低头瞅见他那一对对陶泥小人,差点没丑撅过去。
这物别是叫我那有洁癖的夫君看见了,就是小翠也要怀疑我被鬼上身了才买这物什。
可是我现在刚好就愁这事儿,于是我停下问他真有你说的这么灵?
是啊娘子,买一对吧。
可是他有心上人了,也有用么?
您夫君真不是个…当然了娘子,包管有用,您买回去没用可来找我退换,怎么样,买一对吧。
那来…收摊了收摊了啊,县衙抓人,街道清空,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我躲闪不及,还好那商贩扶了我一把。
这是怎么了?
人们窃窃私语。
听说是某个亲王部下私铸兵器,正要捉拿领头的人呢。
我摇摇头,看来今天的糖包子也是买不成了,准备回去再说。
走进一处小巷子前后都无人,正有些疑虑,突然有人在身后挟持我的脖颈闷声问你就是新来的县令的老婆?
哼,敢断老子的发财路,看我怎么教训那小子。
大哥,你要教训人你找他去呀,你抓我干哈呀,他指不定还得谢你替他省了个麻烦呢。
我欲哭无泪的想。
我被蒙上了眼睛绑了手脚,马一路狂奔,我被颠得几欲呕吐。
大哥,停一停啊,我晕马啊呕。
忽然一个急刹马,我整个人差点撅过去,说又说不出话,只听得四周全是打斗声,我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尝试解开绳子,一个不留神跌入一人怀抱。
栩鸾。
是裴崇安。
他一边持剑应对四周的杀意,一边还要护着我,十分吃力,没多久就落了下风。
此时我的手脚被解开了,但是眼睛还是被缠得死死地,又不敢乱动怕扰乱他打斗。
那些人越逼越近,裴崇安低头,贴近娘子,别怕。
说罢带着我一跃而下。
五喂喂,青天大老爷,我是想着同我夫生同衾,死同穴,但是我还没给裴家留后呢,就这么死了,下边的裴家列祖列宗可别骂我啊。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是瀑布下的河流,裴崇安将气渡入我口中,又勉力将我带到岸边。
娘子,我腰侧有把匕首,你拿它割开布。
我摸到他腰侧,却摸到一截断箭,还有正在淌血的伤口。
我睁眼便看到浑身湿透的裴崇安,他的肩膀和腰侧都受了伤。
若不是方才将我拖至岸边,恐怕此时早已昏死过去。
我颇有些后怕,颤着站起身,往远处眺望,果然看到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想是用来临时歇脚的屋子。
我将裴崇安的胳膊搭在我身上,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地方挪动步子。
等终于将人放下,裴崇安早已昏睡过去,他面部惨白,额头又似高烧,我急得几欲落泪,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小小的风寒便能要人性命。
我翻到还有能用的火折子,赶忙生了火,又将我们的衣服脱下来烘烤,待差不多干的时候替他穿上。
又见他一直发抖,我轻轻叹气,解开外裳拥住他冰凉的身体。
直到天明。
我睁开眼,便看到裴崇安正在我的臂弯里盯着我看,他的睫毛忽而扇动,眼中满是晦暗不明的温柔。
见我醒来,他将头侧向一旁,耳根早已通红,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你醒了我点点头。
此地甚是偏僻,娘子带着匕首一直朝下游去,定能找到人家。
若是留在这,我们二人恐怕都要饿死。
我摇头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况且,你家娘子我这般貌美,你就放心了?
那人见我这境地还有心情逗他,轻轻笑了娘子说的是,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等着,我去抓鱼来吃。
我信心满满的带着匕首去河边,顺手捡了个大河蚌,然后雄赳赳的回来了。
生了火,倒了水,煲上鱼汤。
裴崇安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娘子啊,这三条小鱼,未免有些太可怜了吧。
不可怜啊,你看,有大有小,有公有母,定然是一家子都在这锅里团聚了,等会都进了你肚子里,还能再续前缘呢。
我用河蚌壳盛起鱼汤,吹吹递到他嘴边,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皱着眉一脸心疼这手是刚才弄伤的么。
这呀,害,剥鱼鳞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并不疼,夫君,快把汤了补补身子。
他在我期盼的目光下一饮而尽,表情古怪,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笑着夸赞娘子的厨艺愈发精进了。
直到第三日才有人来寻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