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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温颜

    男女主角分别是韭韭文略的其他类型小说《桃之夭夭完结版小说全章节目录阅读》,由网络作家“慕温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虹儿不但拿来茶点还多拿了些水果,在桌上摆好,然后福身退了下去。一阵风吹过,落了片叶子在我身上,我捏起来放在手里把玩。与吕云声不熟,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我想要起个话头随便聊聊,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可跟他聊的,而吕云声应该也是同样憋不出话题,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突然,眼前光影一暗。吕云声探身过来,伸手从我头上拿走了什么。“这桃花粉嫩,可惜落在美人身上,也失了颜色。”吕云声的嗓音如瓷似玉,只凭这一把嗓子也能倾倒万千少女,何况这声音还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我心里千回百转,他是不是在调戏我?“这里有酥茶碧心糕、桂糖栗粉饼、相思水晶杏仁酪,还有荔枝、葡萄、龙眼,姑娘想吃些什么?”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刚吃过早饭,不想吃饼。...

章节试读

虹儿不但拿来茶点还多拿了些水果,在桌上摆好,然后福身退了下去。
一阵风吹过,落了片叶子在我身上,我捏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与吕云声不熟,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我想要起个话头随便聊聊,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可跟他聊的,而吕云声应该也是同样憋不出话题,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突然,眼前光影一暗。
吕云声探身过来,伸手从我头上拿走了什么。
“这桃花粉嫩,可惜落在美人身上,也失了颜色。”
吕云声的嗓音如瓷似玉,只凭这一把嗓子也能倾倒万千少女,何况这声音还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
我心里千回百转,他是不是在调戏我?
“这里有酥茶碧心糕、桂糖栗粉饼、相思水晶杏仁酪,还有荔枝、葡萄、龙眼,姑娘想吃些什么?”
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刚吃过早饭,不想吃饼。
水果多汁,吃完手上黏黏的,有人在这里,我也不好意思往衣服上蹭,于是摇头,道:“没有什么想吃的。”
“......” 吕云声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一小波话题,就这样马不停蹄的绝尘而去了。
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配合他,所以导致场面又冷下来。
如果刚才他问我想吃什么之后,我也同样问他,那然后呢,他说他也没什么想吃的,话题就终止于此了。
或者他说他想吃桂糖饼,那然后呢,我说,那你就吃罢,就又没有然后了。
这样想来,并不怪我没有配合,而是怪他的问题答案太过单一,没有延展性。
这样一想,我就心安理得,可以泰然杵在这尴尬里了。
本以为会一直冷场下去,没想到一大()波话题正在赶来。
“姑娘为何不问我当日为何受伤,又是为何人所伤?”
我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我为何要问他:“这个是公子的私事,我似乎不便......” 吕云声接截过我的话头,淡淡道:“我是被一个女子刺伤的,一个我挚爱的姑娘。”
我一时哑然。
他这句话听起来像一个悲伤故事的开篇,我个人极不喜欢虐心的故事,也十分不感兴趣。
可这却是个血淋淋的事实,这件事太过伤人,足以让当事人一蹶不振,抑郁自闭。
而今他对我讲出这句话,想必是字字血泪,我不说点什么显然说不过去。
于是我深思良久,道:“我想吃个荔枝。”
“......” 吕云声当真剥了一个荔枝放在我手上,我咬着荔枝想,食君之果,担君之忧。
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觉得有必要给他做个心理疏导:“人间之事,情爱最是伤人。
偏偏世人多是趋之若鹜,有的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有的求仁得仁,却欲壑难填。
凡此种种,皆是以爱为名,做些伤人伤己之事。
千古悠悠,多少可歌可泣的爱情,最终也只落得一声嗟叹。
情爱易变,将它扼杀在最美好的时刻,才能使心永葆悸动,所谓瞬间即永恒,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遗憾,但唯有遗憾才能让人铭刻于心。
我猜那位姑娘也是这样想的。”
顿了顿,发觉这好像并没有安慰到他,于是换了个话风:“虽然情爱易变,但也有些忠贞不渝之士,公子可曾想过那位姑娘为何要行刺与你?
或许有人挟持了她一家老小逼她就范,或许是你招惹了别的姑娘被她瞧见,心生不满。
天下女子皆同此心,最是不能容忍心爱之人朝三暮四,像你这种特别容易招蜂引蝶的人,和你在一起的姑娘除非有极强大的内心,不然是很容易因妒生恨。
又或许她只是跟你闹着玩,手下失了分寸。
你应该将她找回来,好好问问,凡事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吕云声沉吟半晌,道:“谁说我是特别容易招蜂引蝶的人?”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绝对不能出卖虹儿,于是凛然道:“我猜的。”
“......” “你找到她了么?”
这个我还真是有点好奇。
“不必找了。”
吕云声语色淡淡,咻呼一阵风几乎吹散:“当初她本就是有意接近我,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我的报应。
我只当她是个可怖的幻象,忘了便罢。”
我深感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当是闹鬼了罢!”
“......姑娘再吃个荔枝罢。”
吕云声坐了许久,我们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直到傍晚他才离开。
临走时,他问我,在此可会无聊?
我说,不是无聊,那是相当无聊。
结果第二天一早,我房里便多了一张十二弦筝。
“小姐,你能弹琴么?”
虹儿有些惊喜的望着我。
我坐在筝前,抬手抚摸,丝弦微凉,根根张紧。
我目视不清,分不清琴弦错落,也不知道能否弹奏:“我试试。”
信手拨托,慢慢便连音成调,悠扬琴声在指尖流泻,思绪翻腾奔涌,似乎有很多东西涌到心里,只叹太多太快,辨不得是何人何事。
手指游走弦间行云流水,目不能视却丝毫不影响我弹琴,如同不影响我吃饭喝水一样,弹琴之技与我好像是与生俱来一般。
一曲奏罢,轻轻按住还在发颤的琴弦,心中感慨万千。
虹儿坐在一旁,静静听我弹琴,良久,郑重道:“小姐,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琴声。”
我淡笑:“苞群声以做主,冠众乐而为师,莫有尚于筝者矣。
音色绝代,这是把好琴。”
“好琴也需妙手弹。”
吕云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温雅真挚:“没想到姑娘目不能视竟然也弹得如此绝妙琴曲,真是琴技高绝!”
“吕公子?”
我有些惊讶他这么一大早就出现在此:“你怎么这么闲?”
“......” 听到虹儿抽气声,才发觉我太心直口快了,这样不好,不是为客之道:“闲......情雅致,过来听我弹琴?”
“方寸小院,闭门不出。
想必姑娘这些日子一定闷坏了,在下陪姑娘四处转转可好?”
这些天确实无聊得很。
文略不在没人与我插科打诨,读书解闷。
虹儿虽然伶俐,但也不可能指望她与我谈古论今。
若能出去走走,就算看不清什么,有人说说话,换换心情也是极好的。
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请:“那就有劳公子了。”
吕云声刚走到我身边要扶我出去,虹儿拦阻道:“公子,小姐还要敷药呢!”
“哦,对了,我自己都忘了!”
心里不免有些遗憾,看来今天是出不去了:“公子先忙正事去罢,改日再劳烦公子陪韭韭转转。”
“无妨,我也没有什么正事要忙,在此等等便是。”
又问虹儿道:“药要敷多久?”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而已,无碍的,姑娘安心敷药,我在这里坐坐。”
吕云声极耐心温和:“虹儿有心,多奖你一个月工钱。
快去为小姐备药,顺便帮我取本书来。”
虹儿欢天喜地的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将清水、药石、纱布,一应物品准备齐全。
我一边敷药,吕云声坐在窗下看书。
丝丝缕缕的药香萦绕鼻息,这许多日子浸在这气味中,却也不曾厌恶。
“小姐,你可知道,少爷怕你不耐草药辛腥之气,特地命人在这外敷之药中加了一味上好的乳香,极是名贵呢!
内服的药里也加了甘草蜂蜜,所以才不甚苦口。”
虹儿这丫头真是机灵通透,竟捡些适时良机讨主人欢心。
不过我也确实惊讶,未曾想过这世间还有这般细心的男子。
我讶然道:“吕公子......” 吕云声应了一声,虽然语气淡然,但还是透着一分喜悦和期待。
“吕公子可懂岐黄医理?”
吕云声疑惑道:“不懂。”
我沉吟片刻,忧心道:“不会影响药效罢?”
吕云声沉默半晌,淡淡道:“我问过大夫,他说无碍。”
“哦,那就好。”
“......” 蒙着双眼,难辨时光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我靠在床边哈气连天。
吕云声突然柔声道:“姑娘再为我弹一曲可好?”
我也正闲得发慌,再有一时半刻准会睡着。
而且新得好琴一张也是心痒,于是欣然同意。
铮铮泠泠,清灵幽回,我信手拨弦,吕云声随口言道:“散清商而流转,若将绝而复续,似幽风之遗音,逸遗世而越俗。”
一曲终了,吕云声的声音轻逸而渺远,似对我言,又似自语:“今日阳光很好,和风微凉,阳光洒尽满树桃花,仿佛蒙了霭光水雾,纤纤如桃仙遗立,邈邈若隔世初蒙。
那一日,也是这般光景,美若幻象。”
吕云声仿佛陷入回忆,沉默了许久。
“吕公子,”我轻声唤道。
“是。”
吕云声回过神来,似乎对方才走神有些抱歉。
“药还需再敷一些时候,不如公子念书给我听?”
我问虹儿:“你给你家公子拿了本什么书来?”
“虹儿不识字,只是觉得时间短,怕公子读不完,就挑了本最薄的拿来。”
虹儿答道。
“公子,是什么书,给韭韭念念可好?”
“这个......”吕云声欲言又止。
“嗯?”
我疑惑道。
吕云声沉吟良久,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读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 我:“......”
世人常说人算不如天算,我此时觉得天都不及文略算的准。
他刚走不久,寂静中传来一声呻()吟。
又过了片刻,响起一阵衣料与枯草摩擦的窸窣声。
我猜,他确实是苏醒了。
但我觉得并非如文略所说,是哪阵妖风将他吹醒。
而多半是因为搬他来此的途中,我们让他在山坡上自由滚动,以致他全身血气加速运行,提高了吸氧量,加强了心肺功能,增加了大脑供血所致。
“你......”男人声音嘶哑虚弱,但音色却有碎玉之音,听上去年纪左不过二十出头。
因他一个你字拖得老长,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以音描形,臆想中此男子应有几分风姿。
既然人已经醒了,还同我打了招呼,我不回应似乎不太礼貌。
于是朝着声音的方向,友好的笑了一下:“是我救你的,叫我恩人就行。”
“你!”
我点点头:“我是个瞎子。”
此后便是长久的、出乎意料的静默。
起初我有些不解,但细想一下就了然了。
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的戏文里,皆是公子负伤,得遇美人搭救。
公子醒来,见美人娇花照水,眉目含情,于是公子眉飞色舞,与美人眉来眼去。
之后两人心旌摇曳,心意相通,然后做些心照不宣的事。
可是他醒来,却看到坐在身边的是一个姿色平庸、目不能视的女子,即没有办法与他眉目传情,亦没有办法令他心猿意马,着实的郁闷。
受如此重伤本就难得,得遇女子搭救更是难得,这样的天赐良机,本应促成一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的佳话。
却生生被我这样一个瞎子给搅了,委实遗憾。
想来,竟是我对他不住。
想到此处,我有些内疚。
我正自内疚、惭愧、自责,纠结着如何弥补他这天大的遗憾时,文略回来了。
见到忽然出现的文略,男子惊讶道:“你?”
我有些怅然,如此动听的声音,却只会说这一个字。
文略也怔了怔,没想到他这么快醒来。
在洞口驻足片刻,才走进来,放下柴火和药草,道:“是我救你的,叫我恩人就行了。”
我在心中默默竖起拇指,不愧是一张桌上吃过大饼,一口井里喝过凉水的交情,果然心意相通。
文略放下东西,就走过来看我,前前后后的仔细看过:“韭韭,你没事罢?”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响起一个疑惑之声:“韭韭?”
我暗自叹了口气,看吧,果然被鄙视了。
以后再要被人捡到,千万要挑挑这救命的恩人,若是太没文化,又硬要给你取名,就保不齐是救命还是要命了。
“怎么,公子认识韭韭?”
听到文略之言,我心里一惊。
我摔落的山崖离峪安如此之近,自然也想过我是否就住在峪安,或在那里有相熟之人。
只是我出事之后,十数日也没有人来寻我,才让我觉得自己或许只是路过此地,慢慢断了念头。
文略能见到我见不到的东西,比如这个男子的神色举动,他这样问,我忽然紧张起来:“我先前遇到点意外,出事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公子可是认得我么?”
沉吟良久,男子终于开口道:“抱歉,在下并不认识姑娘。”
本以为上天要给我一个机会参悟善有善报的真谛,我随手搭救一人,他予我心中所求,结果不过空欢喜一场,心下不免唏嘘。
文略放下我,自己去摆弄柴火和草药,空气又归于寂静。
我兀自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文略的声音:“将衣服除了,我给你上药。
你的伤口得先将血止住,明日找家医馆看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吕云声:“......” 文略:“韭韭,你转过去。”
我:“......” 文略叹口气:“韭韭!”
我无奈的背过身,脱衣服要背着瞎子,真是矫情得让人无言以对。
身后传来男子的抽气声,很微弱,想来是咬牙忍着疼痛:“姑娘的眼睛是生来就不能视物么?”
文略替我答道:“是从崖上摔下来伤了眼睛,明日我们要去峪安城,给韭韭找个大夫,看看还有没有得治。
若是公子愿意,可以与我们同行,血虽然止住了,伤还是要治的。”
“还没请教二位恩人贵台府?”
“文略。
韭韭,你知道了。”
“看样子二位不像夫妻,也不像是兄妹,不知二位?”
“她是我......” 我截过文略的话头,道:“姑奶奶。”
这是报仇的机会啊!
空气骤然沉寂。
火堆里柴火爆响“噼啪”几声,可以想象此刻两人的表情。
我坦然道:“我辈分高。”
“在下......在下吕云声,多谢二位恩人救命之恩。”
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想来他有伤在身,感谢之词也不便多说,这我是可以体谅的。
于是我好心替他说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我们原有重要之事欲往峪安城去,但见公子受伤昏迷在此,断没有不救之理,虽然误了大事,但公子也不必太过内疚,都是一些钱财上的损失,哪比人命重要。”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他还没有表示,我就要关门放文略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二位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若不报答在下此生难安。”
我欣慰的点点头,这小伙子果然上道。
“在下乃本地人士,家就住在峪安城内。
既然二位要前往峪安办事,不如就在舍下落脚。
让在下有机会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我揉着额角,道:“这就不必了罢,若是公子非要报答我们,不如......” 我话没说完,吕云声又道:“吕家在峪安有些基业,人脉也广。
姑娘若想医治眼疾,自己上门求医,恐怕不得其门而入。
而且府里珍奇药材收藏了不少,若是姑娘需要,取用也方便。”
虽然听起来很不错,可是冒然住进陌生人家里总归别扭得很。
我刚要拒绝,文略却突然道:“吕公子盛意拳拳,我们却之不恭。
就依公子所言,我们冒昧叨扰了!”
我没想到文略会答应,但既然他已经答应了,我也没有反对的必要。
毕竟与文略来说,我只是个随身物品,没有他我哪儿都去不了。
没听说过,菜筐抱着主人大腿,不许住店的。
“韭韭,饿了罢?”
文略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大饼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他却不放开,径自捧过我一双手,把饼放在我手中,送到我嘴边,柔声道:“慢慢吃,别噎到。”
我没有噎到但着实被吓到了。
他以前从未如此体贴周到过,方才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柔,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毛骨悚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同时想到这两个词的,但极其贴切。
冷静片刻后,我认为,文略一定是方才出去时被鬼附身了。
嗯,一定是!
“我出去给你找点水,你慢慢吃,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出去。”
我点点头。
其实被附身也挺好的。
洞里又只剩下我和吕云声。
果真人如其名,他很安静,像片云一样没有声音,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一边啃着大饼,一边心想为什么不烙点韭菜盒子呢?
吕云声突然出声,道:“姑娘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心里想着韭菜盒子,并没留意到他话里的纰漏。
若是此时我稍微思量一下,或许就不会有以后那么多事情了。
而我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吃饼。
春风化雨,夜里竟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暮春夜里凉意甚浓,夜雨添寒,我衣裳单薄,即使躺在篝火附近也忍不住瑟缩,睡梦昏沉间,好像有人给我盖了件衣服,还掖好领口。
雨水滴滴答答,以一种诗意的节奏响在我梦里。
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天地间空濛一片,谁家花园里大片大片的风铃花,在雨雾中像晕开的彩墨,肆意流淌,染尽花色。
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青石垒的水亭中,双栖一处,身影曼妙。
隔着雨雾看不清面容,却清晰得听见男子温柔低语,女子娇笑清甜。
这般耳鬓厮磨的形容,是堪可入画的才子佳人,是说书戏文里的春园佳梦。
可这浓情蜜意,在我眼中却极是残忍。
心仿佛被琴弦紧紧缠住,呼吸稍一用力,细弦割入,血肉飞溅。
疼,我捂着心口,瑟瑟发抖。
“韭韭,韭韭!”
我被文略摇醒,迷糊中可能神情有些呆滞,行动略显迟缓。
文略显然没有把这理解为大梦初醒的迷茫,扳过我的肩膀,紧张道:“韭韭,你怎么了?”
醒来之后,眼前复又一片漆黑。
这样的黑白颠倒,真是叫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到底是方才游园惊梦,还是此刻身在梦中?
“韭韭,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说话呀!”
文略语气更急,捏着我的肩膀竟有些痛。
我叹口气:“我很好,但你要再摇下去,我就不好了。”
文略松了口气,放开我,良久,道:“做梦了?”
我诧异道:“我说梦话了?”
又一想不对,我在梦里也不曾说话啊?
文略声音响在我耳边,悠悠道:“你哭了。”

“三年前,一个大雪封山的夜晚,慧光寺来了一个女香客。
雪下了两天两夜,山路被阻,不知她是如何上来的。
虽然当时寺门已经关了,但是将人拒之门外,让一个女子孤身在深山雪地里过夜,实在有违佛门慈悲的教化,于是寺僧就将她让进来,安排了一间客房给她住。
当时留宿的客人只有三个,都是落雪之前住进来,被大雪困在了山上的。
当天夜里,狂风怒雪,催梅折枝,院子里的梅树幼苗被推倒多半。
僧人们早起做早课,经过客房竟发现雪地之上,鲜血斑斑,白雪之上大片大片的鲜红热血,仿佛白雪红莲妖冶邪魅,那景象美得让人永生难忘。
客房里住了四个人,三死一失踪。
僧人们找遍寺里都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踪影,寺外雪地上也没有脚印,不知她是如何离开的。
另外三个香客死得很惨,一人死在房内,另两个陈尸雪地,似乎死前曾被可怖的东西追赶。
官府派人来调查,僧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香客随身物品也不见丢失,找不到杀人动机,官府查了一阵就不了了之了,命案至今悬而未决。”
风刮过树林,呼呼作响,如鬼魅夜哭,令人胆寒,我不由自主向吕云声靠了靠。
“你,给我讲了一个睡前......鬼故事?”
我哭笑不得。
吕云声:“......” “你,是告诉我,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曾经死过人?”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吕云声:“......” “你,知不知道,听鬼故事最怕什么?”
吕云声:“什么?”
“不明原因的恐怖,悬而未决的结局。”
我觉得今晚肯定不用睡了。
吕云声:“还没说完。”
“哦,快说!”
吕云声:“这件事是现任住持告诉我的,他也是一年前继任时才听老住持说起。
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清早,老住持醒来时发现枕头边有一枚黑色玉佩,老住持一看便知那是死玉。
死玉是道家驱鬼镇邪的法器,专门用来封印冤孽。
死玉原本是碧色,将冤孽封禁之后,便会慢慢变成黑色。
玉器不能打破,一旦打破,其中封禁的冤孽就会破印而出。
老住持一直将死玉妥善保管,日夜诵经超渡。
现任住持继任时,老住持将死玉之事告知于他,嘱咐自己圆寂之后,要继续超渡其中冤孽。”
“你是说这里还有一块打破就随时放出冤孽的死玉?
这里不但死过人,还随时可能再死人?”
吕云声:“嗯。”
我有些想把他一脚踹进水里。
沉吟半晌,我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吕公子,你看,人生在世得见光明很重要,但是有些事更重要不是?
比如说性命。
风险总是应该与意义成正比才好,为了洗个脸把命丢了多不值得!
而且你又送了我把琴,以前不知道自己会弹琴,以为治不好眼睛就得沿街乞讨,现在知道了自己还会这种营生,就可以带着琴沿街乞讨,生技也有了着落。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秦楼楚馆卖艺......”说到这儿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到秦楼楚馆卖艺的收入与风险比,觉得还是可行的。
于是继续道:“也就是说,我治不治好眼睛,其实没有很重要,最起码和性命比起来一点儿都不重要。
所以,我们明天一早还是下山罢,你说呢?”
吕云声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沿街乞讨?”
我抓抓头:“因为要生活啊!”
吕云声沉声道:“吕家亏待姑娘了?”
我慌忙摆手:“没有,只是我不能永远生活在吕家呀!”
吕云声:“为何不能,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
我暗暗赞叹一声,果真是个知恩图报,慷慨善良的好青年!
“吕公子,其实当初我们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得你如此厚待韭韭实在过意不去,你真的不需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情,不然韭韭会心怀愧疚。”
良久的沉默,我几乎以为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刚想伸手摸摸看,他突然开口,声音沉郁,带着我听不懂的情绪:“与姑娘救我无关,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就算当初你没有救我,我依然会这样对你。”
为什么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气氛有些古怪,我有种感觉,如果问了为什么,可能会招来我无法应对的答案。
思量了半刻,我决定问个安全的问题:“咱们方才讨论什么来着?”
吕云声:“忘了。”
我:“我也忘了,那咱们回去休息罢!”
吕云声:“......” 翌日清晨,吕云声依旧早早备好船,带我去取第一眼泉水。
我一直纳闷,若是赶上阴天,如何知道那泉眼几时冒水?
“涤垢泉的喷涌时间四季皆有记录,几时几分都很精准,殊无差错。
若是没有阳光便可依据表录载时,得知第一眼的喷涌时辰,只是那潭旁的老树做晷极为准确,也方便得很。”
吕云声将我打横抱起,边向潭水走边与我解释。
说完低笑轻声,笑声如柔丝滑耳,清风余音,隐隐的有些欢喜,笑得我莫名其妙。
直到他抱着我跃上小船,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将手臂环上他的脖子,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他的亲近,竟不由自主的配合他,估计八成他方才笑得也是这个,不由得有些脸热。
连续五天,晨曦未露我们便轻舟过潭,第一眼泉水都被我们取得。
不知是否泉水真有奇效,我的眼睛好了很多,第二天便能看出事物模糊轮廓,接连几日视线越来越明晰,所以,此时虽然光线微弱,但我也能看到远处潭水之心泉眼处,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吕云声站在我身旁,看不清神色。
碧绿潭水晨风拂过涟漪澜澜,天际一线白光缓缓散开,只神思一晃,万道金光喷薄而出,金色光尘自天空洒落潭水之上,烟波浩渺碧雾岚岚,涟漪波光点点璀璨晶莹,一圈圈荡漾于心,令人神魂驰往。
我沉醉在这美景之中,由衷赞叹:“原来这里竟这样美!”
“你!”
我闻声转头,身边公子正满脸惊讶的望着我。
白净的脸庞,鬓如刀裁,目如秋水,墨瞳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却有柔和的曲线。
他与我想象中有些相似,却有我不曾想到的风姿。
白色长衫在波光水雾中,笼了柔和晶莹的光晕,仿佛九华山九重宫里的梨花,芝兰玉树,临风傲立。
这是难得好看的一个人,可让我怔怔出神的,却是那莫名几分恍若隔世的熟悉之感。
“你......”我神思恍惚的看着他。
吕云声已经兴奋的抓着我的胳膊,仿佛不能相信:“你能看见了,能看清我么?”
我木然点头。
“谢天谢地!”
身子一倾,整个人被他揽进怀里。
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听见清晰的心跳,那样快,他真的很开心。
我有些不知所措,身体僵硬的靠在他怀里,清冽的梨花香盈满鼻息。
眼前仿佛九华山颠,万千梨花乍然盛开,天地间雪白皑皑,轻风摇落梨花片片,漫山遍野清冽梨香。
辞别了主持方丈,我们当天就返回吕府。
马车上我一直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脸,文略说这张脸卖去青楼只能换一个烧饼,胡说八道,至少能换一座青楼,还是几底几进,彩画重楼,名满帝都,生意火爆的那种。
虹儿栖在我身上,看看镜子里又看看我,嘻嘻笑个不停:“小姐,我没骗你罢,是不是很美?”
我看着镜子里的脸,仿佛久未谋面的故友,细细看我,眉目含笑。
这是我第一次想起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心被填得满满的。
以前每每想起自己,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总是恍若幽魂般虚幻,让我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也曾想过,若是治不好眼睛,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那种遗憾藏在骨子里,慢慢发酵成恐惧和哀伤,噬心腐骨。
回想那些惶惑难眠的日子,此时此刻,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真实实活着的。
“公子,你说小姐美不美?”
虹儿问吕云声。
我竖起耳朵,忽然有点紧张,又心急想听到他的回答。
吕云声微微抬眼,目光神采闪亮,嘴角噙了淡淡笑意,端详我片刻,点点头:“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我暗暗舒了口气,心里满是欢喜,被人称赞好看自然是开心的,被好看的人称赞好看就更开心了。
这就像你烧的菜被隔壁王大爷称赞,和被皇宫御厨称赞,是完全不同程度的开心。
看来我的模样还是符合大众审美的,文略我不好看,他自己才好看,我现在深深地担忧他的审美和长相。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我始终趴在窗边看外面街景,阳光明媚,树荫排屋青砖乌瓦,街上小贩叫卖热闹繁华,行人熙来攘往,五颜六色的衣着,形形色色的身影。
我痴痴看着,仿佛一夜从虚无之境回到人间。
马车缓缓停下,虹儿扶我下了车。
虽然早知吕府富贵,却还是惊讶于府邸的气派,绮柱雕梁,高匾巨门。
朱红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迎了出来:“公子,有客人在迎客堂等您。”
我的心骤然跳到嗓子眼儿,文略回来了?

迎客堂位于吕府东院的松风园内,从大门到这里一路青松翠柏,方砖铺地。
园内假山回廊,还有一塘荷花,只是此时只有些旧年枯枝凋叶浮于水面,略显荒败。
迎客堂在荷花塘之后,门前一座小石桥,拾阶而下便是大堂,一块金漆木匾上纂书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斋庄中正。
堂内等候的是一名女子。
一袭蓝紫长裙,身材高挑,五官精致,薄削的唇紧闭成一线,透着不易亲近的冷漠,眉眼也是淡淡的疏离。
不是文略我很失望。
而且主人待客,我也不便在场。
于是略略打过招呼,便托称赶路疲惫,返回西院住处。
离开这几天,小白一直有管家帮忙照看,我一回来他便将小白送了回来。
刚开始它还有些认生,怯怯的缩在一边,我把它拖过来仔细瞧瞧,白色的绒毛一根杂色没有,尖尖的耳朵,尖尖的嘴,有点像只小狐狸,眼睛又圆又大,黑亮如纯净的宝石,怯怯的望着我,不时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我的手指。
“好可爱啊!”
我把它托在怀里,它缩成一个小球,毛茸茸圆滚滚的。
忽然心中就生出许多怜爱:“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出去要饭也会带着你。”
小白呜咽了一声,似乎不太愿意。
我嘿嘿傻笑了一阵,却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本来只是想想而已,但如果文略真的不回来找我,我恐怕真的要去沿街乞讨了。
眼睛已经治好,我继续住在吕府蹭吃蹭喝实在说不过去,现在咬牙赖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等你回来,文略你快点回来罢!
吃过晚饭,我抱着小白在院中闲坐,眼睛不用敷药,一天里多出许多时间。
这间小院和我想象中别无二致,高矮错落种了许多花木,沿着围墙满院子都围了桃花,好似粉红烟霞裹在云雾里,满院漂浮着粉色云朵。
夜风拂过,摇落花瓣无数,纷纷扬扬铺了一地。
这最寻常的花,却成为这个季节最美的景色。
院门被徐徐推开,吕云声一袭月白长衫出现在门口。
月影清辉洒在身上,暗藏了银丝的织锦,闪着晶莹如月色的光晕,斑驳暗影交叠在身,随着他款步而来,晃碎一身银月。
颀长身子在我面前站定,挡住满院月光,清辉落在他墨如鸦羽的头发上,耀出明亮的光晕。
我抬头望他有些出神。
他忽然弯起嘴角,灿若一树烟霞。
我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举起手里的小白挡在脸前:“跟哥哥问好!”
吕云声:“......” 我:“这么晚了,过来做什么?”
吕云声在我对面坐下:“这么晚了,你坐在这里不是在等我过来么?”
我:“......” “姑娘可会下棋?”
月色花影落在他眼中明暗错落,深深浅浅,十分悦目。
我想了想:“可能......会罢!”
虹儿拿来棋秤,吕云声交给她一盒茶叶,命她泡来。
看我蹙眉,他解释道:“有助睡眠的。”
顿了顿又道:“你好像总是做梦。”
我听出他这是个陈述句,心想,他在我身边还安插了眼线。
回去要贿赂贿赂虹儿,不知道她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茶水雾气袅袅,细瓷青釉的杯盏,外面净白素瓷,内壁却有不知名的青花缠环盘绕,映在水中摇曳生姿,似釉反了花印,却有别样的情趣。
“现在夜里还是冷的,喝点热茶暖暖身,晚上也可以睡得安稳些。”
吕云声端起茶杯,用杯盖拨开浮叶,浅浅呷了一口,优雅的动作是金玉人家多年培养出的风度。
黑白棋子星星点点落在棋秤上,我发觉我不太懂手谈之术,只大约明白些规矩,吕云声忽攻忽守,下得有些随意,很明显是有意让我。
也是,若不是他不让我,棋局早就结束了,他也无处消磨时辰。
“你不问我今天来的女子是谁,来找我所为何事?”
吕云声捏起一枚棋子,想也没想就按下去。
我仔细思量着如何落子,心不在焉的附和:“谁啊?”
吕云声淡淡的瞟我一眼,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怕你多想会睡不好觉,还特地跑来告诉你,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讶然抬头:“与我有关?”
想想不大可能啊,难道是和文略有关?
吕云声摇头,微微抬眼看我,神情莫测:“我以为那么漂亮的姑娘来找我,你会有些想法。”
我竟无言以对。
我为何要有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
客人来找姑娘,我一个伙计为什么要有想法,难道因为客人英俊潇洒,伙计就要有想法?
那这伙计八成是姑娘的相好。
相好?!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起来,吕云声俯身过来端起茶杯送到我嘴边。
“喝口水。”
他转到我身边,轻轻帮我拍背:“这是忽然就有想法了?”
我刚呡一口水进嘴里,险些又呛到。
吕云声在我身侧,脸掩在树影里,只听到隐忍得笑声。
平息下来,我从他怀里抱回小白,小家伙抬头盯着我看,大眼睛落满月光,水汪汪的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我摸摸它的头:“姐姐没事。”
对面传来吕云声的轻笑。
抬起头正对上他打趣的目光,我狠狠瞪他一眼,他眼中笑意更深。
“那姑娘我也不认识,不过是来与我说一件我早已知道的事情罢了。”
吕云声捏起棋子继续棋局。
我点点头。
“听说你还打听过我的家室?”
他飞快的瞟我一眼,手指点了点棋秤:“你下这儿。”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要骂人的冲动,拿起一颗子按在他指的地方。
“我没有家室,虹儿说起的那个女子也不在了。”
他继续自说自话。
我惊讶的合不拢嘴:“也死了?”
他抬头看我,拿棋子的手僵在半空:“我跟你说起过的。”
我恍然想起,也是在这里,他说过他受伤是被一个女子所刺,一个他挚爱的女子。
“是刺伤你的那个?”
吕云声点点头。
忽然觉得他也挺可怜。
喜欢的女子没一个好下场。
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看似注定桃花无边的命,却情路如此坎坷。
就像一个姑娘被算命先生批了八字,说注定要做状元夫人,年年等状元来娶,可每次都还没过门,状元郎就出了岔子。
虽然新郎不是突发疾病死掉,就是被别的姑娘拐跑,都不干她啥事,但终归是晦气得很,心里也难免沮丧。
“你是个好人,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姑娘。”
我有心安慰他一下,却不知说什么好。
吕云声望着我神色变幻莫测,半晌,轻笑一声:“姑娘觉得什么样的人算是好人?”
这个问题几乎可以归为哲学范畴了,我一个人物设定为傻白甜的姑娘怎么回答得了,沉思了一下,觉得说得具象一点儿便于理解。
吕云声:“......” 这天夜里我又做了梦。
梦里天气晴好,阳光从门窗照进来,璀璨了满堂光华。
双层锦楼雕梁画栋,墙上彩绘飞天仙子众乐齐奏,颜色鲜艳红如血,翠似竹,云从霜借色,裙由虹裁出。
众仙子美目流转,身姿婀娜,呼之欲出。
二楼围栏红木雕莲花,鎏了银边,漆了彩墨,风摆莲叶栩栩如生。
楼内七根金柱半埋墙内,延壁直上汇于屋顶如同七根金色琴弦。
楼上楼下座无虚席,我坐在一楼高台之上,身前一把紫檀筝在我手下流出绝美曲调。
众生浮沉,在我眼中不过岚雾云云。
赞叹之声、溢美之词只若过耳轻风。
我自弹我的琴,心思凝注指下丝弦,只盼不辜负一把好琴。
却在不经意抬眸的一瞬,陷进了一双墨渊。
尘烟之中那双眼睛仿佛月夜幽昙乍然盛放,惊鸿一瞥,花月无声。
我仿若在混沌乾坤中惊醒,又仿若于清明世界里沉迷。
就那样陷了进去,直到小白将我唤醒。
晨光从窗格漫进来,暖暖铺了一地,窗外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不停啾鸣。
这样明媚的清晨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小白蹲在我枕边,举着小爪子不停的拍我脸,我佯装生气的瞪起眼睛,小爪子犹豫的停到半空,徘徊了半晌,还是乖乖放下,趴到我颈边蹭了蹭,惹得我咯咯直笑。
我把它揽进被窝,想再眯一下,回忆起梦中情景,忍不住想,难道我原本就是在秦楼楚馆卖艺为生的?
虹儿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见我醒了便招呼道:“小姐醒了,真是时候,快起来梳起罢,我去给小姐打水。”
说完一转身出去了,我望着桌上食盒,有些好奇,早餐什么时候改用食盒装了?
梳洗完毕,虹儿将我拉到桌前,神秘兮兮的说道:“小姐,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是小白。”
小白趴在床上唔了一声,表示抗议。
虹儿撅起小嘴,不满嘟囔道:“小姐你真是的,公子特地差人天没亮就去排队买来的包子,你一点都不领情。”
我讶然:“什么包子还得天不亮去排队,难道是县太爷最爱吃的那家猪肉大葱馅?”
“峪元第一家,每天只卖一百只,卯时开板出屉,一下子就会被抢光。
想吃就得天不亮去排队。”
虹儿边说边开食盒:“公子命人一直用暖炉热着,现在还热腾腾,小姐快尝尝。”

虹儿一直叽叽喳喳,说着吕府的花园有多美,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凉风和暖阳。
亭台楼榭,珍奇花木,嶙峋怪石在我眼里只是成叠混乱的光影。
吕云声隔着衣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圈在怀里。
我并不觉得逾越,似乎是来自身侧男子的坦荡,让我感到这不过是对盲人的特殊关照。
他一直缓步走在身侧,不厌其烦的在耳边轻声提醒,小心,慢慢走。
“姑娘,前面有个湖心亭,去坐坐可好?”
吕云声在我耳边柔声询问。
这个事其实很古怪。
但凡说书戏文里,一男一女逛花园,准会有个亭子,必得进去坐坐。
之后多半会发生某些一男一女,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正思量着这算不算个神秘事件时,吕云声道:“姑娘可是累了?
若是走不动,我们就在此坐坐可好?”
此情此景,我与吕云声同游花园,前面有座亭子,而我们没有进去坐坐,这种不按套路的出招,在神秘事件中做些打破神秘的事情,仿佛自己也变得神秘起来,这个想法深得我意,于是立即点头答应。
仆人在湖边摆张椅子,吕云声扶我过去坐下。
随后一把伞在我头顶撑起,眼前的光影瞬间黯淡很多。
我坐着,身后有人站着为我撑伞,我在阴凉里,撑伞的人晒在日头下。
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不必为我撑伞了,下去歇着罢。”
我对身后的仆人说。
身后之人犹豫了一下,这从伞影微微晃动中可以看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旁边响起吕云声没有情绪的声音:“为何不用他为你撑伞?”
“我想晒晒太阳。”
我觉得这是个十分简单又合理,而且无法拒绝的理由。
本以为吕云声会挥挥手,头上的伞影即刻消失,没想到他又问道:“为何想晒太阳?”
我有些没词对他,想晒太阳就是想晒太阳,哪儿有什么为何?
这除了是一种身体需求,更多是一种心理需求。
我一个身心健康、思想比身心更健康的大活人,本就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难不成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又不是蘑菇,出来坐坐头上还顶把伞?
沉吟片刻,道:“我听文略说,阳光可以用来进行光合作用,有利于生长。
我想试试。”
吕云声轻笑道:“文公子果然博学,只是姑娘现在眼睛不好,大夫说不宜久视强光。
恐怕现在不宜‘试试’。”
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无话可说。
洪荒的规矩,君言天下,君王说的话天下人要听。
谨遵医嘱,大夫说的话君王也要听。
连君王都要听的话,我怎么能不听。
我点头:“那就撑着罢!”
吕云声命人递给我一样东西,白花花的,我摸了摸松软似......馒头,光滑似......馒头,我问他:“这是什么?”
“馒头。”
“我不饿!”
“是让你喂鱼的。”
我:“......” 吕云声那边有人在忙活些什么,他的声音传过来:“你面前是个湖,里面有许多锦鲤,你可以喂喂它们,解闷。”
瞎子喂鱼解闷。
我理解了半天也没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于是虚心求教:“我看不到,如何解闷?”
吕云声淡淡道:“听声。”
我:“......” 我将馒头掰成小块,全都扔完了,吕云声才来到我身边,又递给我一样东西。
触手毛茸茸,温热的感觉,那东西动了动,竟是活物,我吓得手往后一缩,却被吕云声拉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柔声道:“别怕,摸摸看。”
轻轻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
我小心翼翼摸了一下,是只小动物,毛很柔顺,被我一摸,“唔”了一声。
我:“是只小狗?”
“嗯,”吕云声语中含笑:“想抱抱么?”
我点点头,伸出手。
四只小脚落在我腿上,小狗稍微挣扎了一下,我安抚的摸摸它的头,片刻便安静下来,乖巧的趴在我怀里,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
看体型小家伙也就刚足月,撒娇似得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痒得我忍不住笑出来。
“喜欢么?”
吕云声一只手指摸小狗的头顶绒毛,小狗张着嘴追着他咬。
“喜欢。
它是什么样子?”
“纯白的,眼睛很亮、很黑,像你。”
我:“......” “给它取个名字罢?”
吕云声柔声道,忽然轻笑一声:“叫长长好不好?”
我猜他是误会了我的名字,若想取个和我名字相配的,这小家伙只能叫“菜菜”了。
我估摸着它准是不愿意的,作为比文略善良许多的人,我决定给它取个好听又雅致的名字,好让人一听便知它有个学问很好的主人。
我:“叫小白罢!”
小狗“唔”了一声。
我:“你看它喜欢。”
吕云声:“......” 东方天际刚刚亮起一线白芒,还没来得及越过苍山瀚海,漫进我的窗格,我就被虹儿从床上捞起来。
“小姐,起床啦,说好的别耍赖!”
我歪在床柱上,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我不吃菜。”
“吃什么菜啊!
别睡啦!”
“嗯,我醉啦,晕!”
“小姐~快起床~” “我没装,我是真醉了,让我躺会儿!”
“好啦,你可别气我了!”
虹儿忍无可忍,把我从被窝里扯出来,衣衫裙褂呼呼啦啦往我身上裹:“公子说了那泉眼每天冒出的第一眼水最纯净,最有灵气,必须用第一眼水给小姐洗眼睛,这样才能好得快!
小姐抬胳膊,别耍赖啦,不然赶不上了!”
吕云声说城外留香山慧光寺里有一眼涤垢泉,闻名遐迩,是东海灵气之眼。
夜歇昼涌,并依四时变化,必在阳光照到泉旁香樟树根时涌出第一眼水,而且冬季河泊冰封三尺,这泉水却温暖如常,被当地人奉为圣水。
相传这第一眼水是东海龙宫龙后之泪,能治百病,尤其对治疗眼疾有神效。
我沉吟片刻,觉得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对他说:“我有两个疑问。”
吕云声:“说。”
我:“阴天怎么办?”
吕云声:“......” 我:“龙后天天早上哭是因为婚姻生活不和谐么?”
吕云声:“......” 出门时天还没大亮,只是有些朦胧灰白。
星月黯淡,似笼在薄雾之下,清辉化作氤氲岚岚。
虹儿说,像长毛的鸭蛋黄。
此时我视线更弱,半步之内雌雄同体,一臂之外人畜不分。
虹儿扶着我来到府门口,吕云声已经等在那里,马车已备好。
春日清晨,寒意甚浓,拉车的马匹不停踢踏,微微嘶鸣。
吕云声过来牵起我,手指隔着衣袖,我仍能感觉到他指尖冰凉。
应该在外面等了不止一刻,我心里有点愧疚。
为了给我治眼睛,人家如此尽心竭力,只因为当初我蹭了一点救命恩人的边儿,既没出工又没出力,如今被如此厚待,实在叫人汗颜。
晨街寂静,青石乌瓦屋宇林立街侧,雾霭之中长街迷蒙青灰之色。
马蹄嘚嘚踏在青石街面,声音回荡在幽静中显得格外辽旷。
虹儿将我的药都带在身边,出门太早,我只能在马车上敷药。
车上准备了软垫和毯子,虹儿帮我弄好,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趁着敷药的时候再眯一下。
心里想着那涤垢泉,突然想到一个事儿,就问坐在旁边的吕云声:“那慧光寺应该香火很盛罢?”
吕云声看我一眼,道:“那是自然。”
这就对了。
无论是人还是物,名噪一时的原因只有两种。
一种是自身实力够强,客官用过都说好,体验满意度极高,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有口皆碑。
比如酒香不怕巷子深,杏红不怕院墙高。
只要酒好早晚能卖了,只要杏好早晚得出墙。
而另一种则是自身实力没有那么强,是人为使之变强。
而人之所以为之,必有其目的。
而目的多为名利二字。
就好比一个人,逢人就讲春满楼的姑娘肤白、貌美、气质佳,那不是老()鸨就是老()鸨的相好儿,没听说有无缘无故给对门寿材铺拉生意的。
不知这留香山慧光寺过去声明几何,但鹊起必是因了这一眼神泉,慕名者纷至沓来,近佛三柱香,寺庙自然香火鼎盛。
且不论知神泉真假,它带来的名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像一家酒楼做菜难吃濒临倒闭,你请一位当世活神仙来,说你们院里那棵长得风情万种的树是棵神树,摸一下可以长命百岁,酒楼立马客似云来,盆满钵满。
这就是宣之于口的重要性。
所以我决定要将文略的韭菜鼓吹成神韭菜,吃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各种微量元素,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我正胡思乱想,吕云声忽然问我:“姑娘不信那泉水能治病。”
“信。
世间常传有灵物,人心之末,应有神明。”
人家一片好意,无论我想法如何,都应心怀感激,努力配合,否则真会伤了人心。
半晌,吕云声轻笑一声。
马车飞驰,窗口帘布偶尔被风掀起,有微白光亮透进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