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句句属实。

稍微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凭我清华的学历给别人做家教，再如何定价，都算对方血赚。

如果不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给堂妹一对一辅导；而正因为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我才只收100块的“亲情价”。

假如我真要去外面做家教，收300块一节课时费都不为过的。

贺家俊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手机截图，怼到我的脸上。

“你是清华毕业生有什么了不起，我可是外国的高材生！这是我做家教的课时费，你好好看看我才收多少钱！”

看清上面的数字后，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80块一节课？！这怎么可能！

见我不说话，便以为我心虚，婶婶脸上表现得愈发鄙夷。

“家俊都才收80块，你凭什么敢收100？！”

“之前你免费给恩欣补课的时候，我还夸你懂事，感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贺听雨，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们个说法！否则你今天别想从我们家的大门出去！”

说罢，叔叔霸道地往门口一挡，肥硕的啤酒肚抖了三抖。

我差点心梗。

要知道做家教可不是卖水果，看上去没有表面的成本费，可背地里为了培养一个学生付出的种种艰辛，完全不能用金钱衡量。

堂妹的成绩有多差他们比谁都清楚。

从小到大，又不是没有给她报过补习班，可哪个不是被贺恩欣气得要她滚出去。

不是我这两年多一对一辅导，她能从倒数冲到年级前十吗？

何况100块的家教费根本不贵！

我耐着性子回答他们：“叔叔婶婶，我就问你们一句，这两年我的辅导有没有效果？我对贺恩欣的学习是不是尽心尽力？”

没想到二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傻眼。

“你负个屁责！”

婶婶狠狠呸了一声，若不是我躲得快，那口水都要喷我身上了。

“那是我们家恩欣自己聪明，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前不会读书是她贪玩，现在她周周住校，每天都学习到十一点才睡觉，成绩好当然是因为她自己争气。”

“不然还是你那一周了两个小时的功劳吗？你脸皮真厚！”

那当然是我的功劳。

会读书的都知道，好几天的死记硬背，不如一个小时的有效学习。

贺恩欣好吃懒做，她的好成绩全仰仗我那每周一次的补习，把知识快速有效地塞进她的脑子里，再布置下一周的学习计划。

没有我的鞭策，她不出两个礼拜就会原形毕露。

可叔叔婶婶根本听不进去。

婶婶更是冲过来揪我的衣领：“你今天这钱是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你这些年坑了我们家那么多钱，我不管！马上赔我八千，不对，一万块钱！否则老娘把你的脸都撕烂！”

此时一直冷眼观战的贺家俊跳了出来，开始充当和事老。

“婶，你先冷静下，叔你也劝劝咱婶，年纪大了，别老生气，对身子不好。”说完，又责怪起我，“听雨妹妹你也真是的，小孩子家家，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快给婶婶道歉！”




这人姓裴，是本地有名的女企业家，为人精干爽快，唯独对女儿的学业操碎了心。

听说我有做一对一辅导的时候，好几次想挖我过去，但我当时专心辅导堂妹，精力有限，便没有答应。

得知我现在空下来，裴总高兴极了，连忙要将我接到她的家里上课，并开出了双倍的课时费。

我有些试探地问她：“我一节辅导课300块，您付我双倍就是600，您不会觉得不值吗？”

裴总惊讶地看着我：“贺老师，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之前您听我抱怨琪琪的成绩上不去，好心出了张卷子给我，琪琪至今都念叨您的水平，求我什么时候把您请来。”

“这不是您的义务，您却还是向我们散播了好意，当时我便下定决心——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更何况有你这等水平的老师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您开再高的薪资都是应该的。”

“再者，我女儿什么成绩，我心里清楚。不论结果最终如何，只要对得起自己，那才不会留下遗憾。”

我一时不知作何心情。

这等格局，难怪人家能挣大钱呢。

事不宜迟，当天便开始了辅导。

裴总的女儿裴芝琪是个身材瘦高，化着淡妆，看上去颇有些不好惹的高三少女。

我一开始她会是不服管教的那类学生，没想到裴芝琪只是外表冰山，实际上性格十分体贴细心。

看到我时，她的激动不像是假的，又是主动帮我搬椅子、帮我倒咖啡的，俨然一副偶像驾到而激动得不知所措的模样。

会在我翻看她的作业试卷时不好意思地揉着衣角：“我知道我的成绩很差，可能都无济于事，但我就是还想再拼一把。”

“其实我想好好学习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刚学进去一点儿，就再也看不进去书了。”

“大概是你的学习方式就有点问题，才导致你落下的知识点越来越多。”我放下卷子，冲她自信地点了点头，“现在有我在，纠正起来还不晚。”

裴芝琪的成绩比当初的贺恩欣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悟性却好太多了。

又肯用心学，多少次讲题时无意间对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我都暗自发誓一定不能辜负这对母女的信赖。

这些天每逢周一三五，我便来裴家给裴芝琪补落下的基础。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女孩已然开始了按部就班地成长。

与此同时，贺恩欣的学校迎来一次小测。

她的英语成绩得了年级第三。

是她有生以来，分数最好的一次英语测验。

婶婶激动得在自家门口放鞭炮。

名师出高徒！有的人德才兼备，有的人有才却无德，一定没有好下场！

我有些郁闷地刷着朋友圈。

难道真是贺家俊本事？

可倘若他真是个人材，又为什么从没听我爸吹嘘过呢？

正刷着手机，忽然裴芝琪的手指惊讶地探了出来，指向了照片中合影的人。

“这不是贺家俊吗，他又出来害人了？”




一副极懂事的姿态，好像他一开口，凡事就有理了。

见我冷眼看他，不为所动。

贺家俊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转而痛心地道：

“听雨妹妹，你不赔也行，但是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依我看，不如你就给堂妹做免费辅导赎罪吧，等她考上清华或者北大就可以结束了。”

好家伙。

直到现在我还能听不出吗——这是合起伙来占我的便宜来了！

我气笑了，提上背包就走：“做梦！”

“你们爱找谁教就找谁教吧！我不伺候了。”

“等一下。”

始终一言不发的贺恩欣忽然叫住我。

听到堂妹的声音，我忽然如梦初醒似的生出一丝懊悔：这三个智障跟我闹归闹，但堂妹是无辜的。

我缓缓转过身：“恩欣，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雪花一般的碎片。

被撕成碎片的卷子砸在我的脸上，连根汗毛都伤害不了，此时此刻却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

贺恩欣恶狠狠地瞪着我，眸子里充满了痛快：“要滚就带上你的破卷子一起滚，我早就不想你教了！”

“每天一睁眼就是你发消息提醒我学习，学习学习学习！我是你的奴隶吗？”

我想到刚进屋时贺恩欣看到我后那掩不住的抱怨。

想到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原来，那是另有深意。

“恩欣。”我的声音颤得厉害，“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当初是谁连中专都考不上，哭着求我帮帮她？”

贺恩欣从小就不是读书这块料，中考那年叔婶威胁她如果连中专的分数线都够不着，就送她去进厂打工。

热热闹闹的除夕家宴，只有她一个人默默吃着眼泪拌饭。

我有些于心不忍，便帮她补了一个寒假。

仅仅一个寒假，就让她考上一个还算像样的高中。

贺恩欣对我感恩戴德，又哀求我继续帮她补习，叔婶知道了真相后更是哭着握住我的手，说我是女儿的再造恩人，要给我开工资。

想着都是亲戚，我便只收了一百块。

没想过嘴上说着如何感激我的人，如今成了三个白眼狼。

贺恩欣不屑地撇嘴。

我的心，一下子寒了个透。

贺家俊左顾右盼，看时机成熟，终于故作为难地开了口。

“马上就要高考了，恩欣堂妹不能没人辅导啊，要不我来做她的辅导老师吧！”

“费用不多，一节课就80。”

贺家俊自豪地拍拍胸脯：“我可是外国的高材生，放心把恩欣交给我，保证还给你们一个跟我一样的外国大学生！”

登时贺恩欣双眼一亮。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贺家俊身边，娇嗔道：“好堂哥，你可不许反悔。”

为了表达诚心，贺恩欣一把夺过我手里二十几页的文件，用力地撕烂来。

实在撕不开的，便当着我的面，丢进了厨房燃烧的灶台里。

挑衅地斜睨着我，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用笔记烧出来的饭菜，最香~~~”

这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专门为贺恩欣量身打造的方案。




只要她按部就班地照着这个计划保持下去，一本大学绝对手到擒来。

我无声地注视那叠文件化为一堆焦黑的粉末。

深深看了贺恩欣最后一眼：“祝贺你，解放了，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可千万别来找我。”

已经够糟心了。

刚到家，迎接我的却是我爸的一顿怒骂。

“贺听雨，你给我跪下！”

接到叔婶告状的我爸不分青红皂白，张嘴便是谩骂：“我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连亲戚的钱都黑，你赶紧给我回去赔罪！”

我气得浑身发抖，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

讲到最后，我妈已经瞠目结舌：“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这些年我们家让他们明里暗里占了多少便宜都没计较......”

我妈越说越气愤：“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要报警！”

“谁敢！”

得知了真相，我爸有过几分愤怒，只是听闻要对叔婶家不利，还是习惯性地维护起亲戚来：

“都是一家人，你至于吗？马上就要过年了，闹大了影响也不好，依我看干脆就算了。”

我爸一直是喜欢委屈自家成全别人的性格，尤其爱教育我们体谅亲戚，如果不是在他从小到大的纵容下，堂妹一家也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羞辱我。

因为绝对会有我爸这个拎不清的拉偏架嘛！

在堂妹家被人那么羞辱，我没哭。

可是回到家里还被生父背刺，我终于大哭起来。

更多的却是愤怒。

“爸！你别忘了我忍气吞声给人家做家教是因为什么！”

我爸的脸色顿时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看到不行。

三年前，我本来都拿到剑桥的offer了，家里那笔早已预备给我出国留学的大几十万块钱，却被我爸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借给了他兄弟盖房子。

我和妈百般劝说，他却愤怒地指责我们：“那可是我兄弟！又住同一个村，我怎么能见死不救，他又能骗我吗？”

然而事实却给了他结结实实一榔头，那位兄弟一收到钱就跑没影儿，至今没有下落。

我的剑桥梦只能暂时搁浅。

英国的消费太高了，特别是在这三年我为了赚取学费而开始工作后，更是体会到赚钱的不易。

渐渐的，剑桥成为了我曾触手可得、如今却变得遥不可及的梦。

胸膛因为愤怒与悲伤交织而不断地剧烈起伏着。

我妈抱着我无声落泪。

我爸一句话没说，回房抽了一夜的烟。

然而他只是消沉了几天，又恢复了往日的游手好闲。

我妈对他彻底死心了。

她来到我房间，强硬地塞给我一笔钱。

“妈这么多年还是存了一小笔私房钱的，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够再说。”

“你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里读书，妈发誓最晚明年一定把你送去英国，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我不知道妈突然哪来的底气。

可是望进她坚毅的双眸里，我便知道，我可以信任妈妈。

但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完全闲下来。

把经常需要加班的工作辞了后，我打算一边在家里捡起学业，一边找个辅导兼职。

没想到曾经一个客户给我打来电话。




我给堂妹做一对一高三辅导，一节课00块。

逢年过节，看在亲戚的面子上，还算她无偿。

然而留学国外的堂哥回来后，却大骂我赚黑心钱。

说现在的大学生最不值钱，一节课只出几十块，都有的是大学生抢着干。

我被堂妹全家打出了门：“你穷疯了！连亲戚的钱都坑。”

“家俊这种外国高材生才收80块一节课，你给我要多远滚多远！”

随后撕碎了我制定了一整年的学习方案，甚至连做过的试卷都当着我的面丢进了灶台。

可他们并不知道，堂哥读的是澳洲的野鸡大学，给钱就能上。

他除了一嘴口音浓重的英语，要啥啥不会。

......

我给堂妹做了两年的一对一辅导。

用两年的时间将她从濒临休学的吊车尾，一路冲至年级前十。

看她变得优秀，我也感到与有荣焉。

元旦一过就是最后的高三冲刺，这天我制定完余下的学习方案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堂妹家。

卷子刚做到一半，房门突然“嘭”的一声被踹开。

只见叔叔婶婶阴着脸走了进来，脸色黑得吓人。

想到堂妹有些叛逆的性格，我以为又是她犯了什么错，习惯性为她开脱起来：“恩欣年纪不小了，不能老在外人训斥她......”

没想到婶婶盛怒地抓起一把卷子，劈头盖脸砸的却是我的脸上，把我砸懵了。

“你个小贱人啊！连亲戚的钱都坑！”

婶婶的表情都扭曲了，手指直勾勾地戳着我，好几次差点戳到我眼睛里。

想到我那一节课才收00块的一对一辅导课时费，我皱了皱眉，反驳道：“婶婶，当初课时费我们可是早就谈好的，两年了我都没涨过一次费用，请问我坑你什么了？”

“而且你家还在乡下，来回路费都不少钱了吧？我不仅一次没找你报销过，每逢节假日，我甚至不收课时费，照样用心给恩欣上课，真要计较这个的话，我都可以说是倒贴你家不少了吧？”

可是婶婶根本听不进去，连带着叔叔都大声叫骂起来。

“你别狡辩了！要不是家俊告诉我们真相，都不知道你这小妮子居然骗了我们家这么多钱！”

“00块钱你还嫌少啊？家俊都说了，现在你这样的大学生，一节课最多值几十块！”

贺家俊是我的堂哥，但他是远方亲戚，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据说他现在是在澳大利亚留学。

想到堂哥的生活环境，我下意识便道：“堂哥说的是澳元吧？”

“不，就是人民币。”

话音刚落，门后走出姿态高傲的贺家俊，神色间充满了对我的鄙夷。

“妹妹，你不要以为我在国外读书，就对国内一无所知。”

“你不过是个大学生，怎么配要这么高的课时费！现在的大学生那么多，50块帮人辅导一天都不一定找得到工作！”

我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惊呆了。

来不及追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下意识解释：“家俊哥，你都听谁说的？这根本不可能啊，我承认现在国内大学生找工作难，但真的不至于你说得这么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