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七娘都在佯装挣扎。

直到回到东宫，七娘才老实下来。

她看着太子有些焦急地开口。

“殿下真是糊涂，那可是您的母妃啊！”

“奴婢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又能怎么样？”

“反倒是殿下和娘娘，你们可是母子，若是因为奴婢这种人生了嫌隙。”

“奴婢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啊！”

夜亦轩看着慌乱的七娘，在对方面前蹲跪下来。

“七娘，母妃的事情暂且放下，只是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宫？”

七娘怔愣一瞬，松开抓着太子衣摆的手，有些惶恐地别开视线。

她倒是没想到，这夜亦轩竟然会先计较这件事情。

“奴婢......奴婢不知道殿下再说什么。”

“奴婢从小就没了父母，在大户人家做丫鬟也没做安生，最后还被赶了出来。”

“之后便一直待在皇宫，奴婢不知道殿下再说什么。”

夜亦轩就那样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七娘。

平日里只当她是年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前辈。

竟没有注意到如今七娘这一番举动，倒像是羞涩的少女在为自己辩解。

“你是在怕我吗？”

太子伸手抓住七娘的手，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但七娘还是别开视线。

“奴婢怎么会害怕太子呢？”

“奴婢从太子很小的时候就陪在太子身边。”

“便是谁都害怕太子，奴婢也不可能怕太子。”

“那你为什么不愿对我说实话？”

太子看着面前略微有些发抖的七娘。

“你应该知道，本宫既然这样问，那肯定便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这样问。”

太子很少在七娘面前自称本宫。

到这里，七娘也可以确定太子是认真的，他有些自己的情绪。

“奴婢不是故意瞒着殿下。”

七娘可是知道太多太子所不知道的秘密。

即使她知道太子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关于自己容貌和自己身世的问题。

可她偏偏就要说别的事情。

比如说他的身世。

“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些？娘娘明明吩咐过，无论是谁也不能透露给殿下。”

“殿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听了七娘的话，太子有些怔愣。

到这里他也能听出来七娘所说的秘密，和他想要知道的秘密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但这个事情偏偏又是自己母妃所不让讲的。

“你不必计较那些，本宫既然会这么问，本宫就是已经知道。”

“本宫只想听你嘴里的实话。”

“你是在本宫身边最久的宫女，本宫对你也敬爱有加。”

“你是我身边的人，便不该对我有所欺骗。”

七娘犹豫地看着太子，最后咬着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视死如归的开口。

“奴婢也是意外知道这件事情的，殿下可千万不要对娘娘说。”

“太子殿下并不是娘娘的亲生孩子。”

太子有些不可置信，以至于竟然松开握着七娘的手。

但他并没有七娘想象中的那么惊慌失措。

正常如果知道自己不是皇室亲生的孩子，应该都会有些反应。

为什么太子殿下看起来倒这么冷静？




虽然不知道贵妃能查出来多少，但是万一查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便一定会想各种罪名安在她身上，然后变着法子把她从太子身边除掉。

毕竟太子是贵妃下半生荣华富贵的唯一保证，她绝对不会允许太子从他的身边逃开。

夜亦轩必须像一个傀儡一样，老老实实地呆在贵妃身边。

任她把玩。

最后再和她的侄女结为夫妻，壮大娘家在朝中的势力。

更何况皇帝年事已高。作为如今唯一的皇子，夜亦轩是所有人都要巴结的对象。

这种时候和夜亦轩撕破脸实在是不明智。

所以无论怎么想，贵妃都一定会从她身上下手。

那么，既然如此，在已经确定太子对自己有感情的情况下。

七娘便提前坦白了关于自己的所有身世。

无论贵妃怎么查，即使最后完全查出真相。

可面对自己已经知道的信息，太子也未必会完全站在贵妃那边。

更何况贵妃还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而太子的注意力却完全在七娘的那一声孤儿上。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

“娘娘原本生下的是一个女胎，太子殿下是从外面抱回来的男婴。”

“贵妃娘娘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斩草必然除根。”

“怎么可能会让那个小公主生存于世。”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都能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

“殿下的父母，又怎么可可能逃过此劫？”

太子殿下脱力一般的干脆在亲娘对面坐下。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吗？”

“七娘所言，句句属实。”

说着，七娘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两把。

发现效果不好，又匆忙的站起身出去洗脸。

最后顶着自己原本的容貌来到太子面前。

“殿下，七娘现在在太子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

“七娘是太子身边的婢女，以后也都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奴婢不是没有想过报仇，可是奴婢看着日渐长大的殿下。”

“奴婢不想把这些无缘无故的怨恨带到殿下身上。”

“那是奴婢和贵妃娘娘之间的恩怨，不该牵扯无辜的人。”

听着七娘说这句话，太子不自觉地想到。

自己小时候一直在自己身边念叨与人为善，载舟覆舟的七娘。

亦师亦母。

在他的心里，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婢女，远比那高高在上的贵妃更为亲近。

因为对方是真心待他。

所以他也愿意相信七娘所说的那些话。

他看着顶着一张漂亮面庞的七娘，无奈的笑笑。

“难怪七娘要遮住自己原本的容貌。”

听到太子近乎于调侃的声音，七娘也是尴尬地笑了笑。

“奴婢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若最后是为了报仇，贵妃娘娘死了，奴婢再死也死而无憾。”

“可是在大仇得报以前，奴婢都想要活下去。”

“不过太子殿下出了这个门，便将奴婢与太子所说的都忘记便好。”

“太子殿下依旧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皇子。”

“过去的便就让它过去，如今，这宫里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位皇子。”




“太子殿下，你看这纸鸢好不好看？”

七娘将手中的花纸鸢送到太子夜亦轩面前。

太子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别开脸。

“七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现在只有史书才能吸引我。”

七娘踮脚摸了摸太子的脑袋。

“是啊，太子殿下都比七娘高了。”

“七娘也已经陪着太子殿下十二年了。”

二十年前，漫天大雪的冬天，她被师傅捡走，取名小七。

师傅是一个云游四海的医师，救人无数，享誉美名。

六岁那年，师傅被召进宫进行看诊。

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师傅进宫一月，换来的却是屠杀。

那天小七和哥哥姐姐们玩捉迷藏。

她从小就聪明，藏在院子干涸的水井旁，自己挖的暗坑里。

本想着姐姐若是找不到她，她便自己出来。

可等到的不是哥哥姐姐的呼唤，而是尖叫和呐喊。

她被吓得四肢僵硬，死死地捂住嘴巴。

直到水井旁来了几个人。

“这枯井里有没有藏人？”

“小孩子不像你们，把这里用水灌满。”

“是，大人。”

最后周围一点声音都不再有，她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可迎接她的，只有满地的尸体。

本是为了藏一些师傅不允许的小玩意才准备的暗格。

却救了她一命。

她吓得双腿发软，只能跪倒在地上从一具尸体，爬到另外一具尸体。

“哥哥！姐姐！”

这时候，随师傅进宫的大师兄硬是用蛊虫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到院子。

看着一地的红色，与面无血色的小七。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大哥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小七不要害怕，”

大哥往小七手里塞了一袋染血的银子。

“你往南走，师傅的朋友在南岸山，你一定要活下去。”

但她没能到南岸山，还未出京银子便被偷走。

她便只能沿街乞讨。

直到这可怜样被商贾人家捡走，做了家里小姐的陪读。

但出落得越发苗条标致的模样，让这个家里越来越容不下她。

于是她在十四岁那年，假死离开商贾人家。

改头换面扮丑，混进皇宫。

舍身将小太子从水里捞出来，贵妃便赏她从浣衣局出来到贵妃宫里做事。

似乎是因为落水的阴影，小太子除了贵妃，便离不开七娘。

于是七娘就这样名正言顺地在小太子身边潜伏十二年。

终于，贵妃病倒了。

她也成为贵妃身边仅次于大丫鬟的宫女。

贵妃看着手帕上漆黑的血液，皱了皱眉，一把甩在身边太医脸上。

“本宫到底得了什么病？”

“你们在本宫身边日日把脉，都四年了，本宫的身体也未曾见好。”

“我看你们是想掉脑袋了！”

几个太医跪伏在贵妃面前，大气不敢出。

当初小七的师傅，为贵妃接生，为了封口才引来杀身之祸。

即使她非常疼爱这宫里唯一的皇子。

但怀揣着这个真相，她始终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

可这帮庸医，不仅没看好自己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差！

随后贵妃累了。

“本宫看着烦，拖下去杀了吧。”




七娘反复重复，会加深太子和贵妃之间的隔阂。

最重要的，是让太子帮自己换药。

孤男寡女。

太子已经加冠，该懂的也都懂。

七娘趴在床上。

静静地享受着太子为自己换药。

空荡的大殿，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换完药，太子执意让七娘睡在侧殿。

看着太子离开，七娘才小心地起来洗漱。

她看着镜子中，洗净过后，白净美丽的面庞。

“这张脸，终于也要排上用场了。”

夜亦轩回去后很久都没能睡着。

在他的印象里，七娘一直是如同大姐姐一般的存在。

自始至终，他只是把七娘当作长辈。

可是他从未想过，七娘褪去衣服后的身躯，竟然如同妙龄少女一般。

白净，光滑。

让那红色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更显狰狞。

因为担心七娘，第二天太子天不亮就偷偷来看望七娘。

七娘照顾夜亦轩十二年，对于他如何对待自己真心珍惜的人太过清楚。

她闭着眼睛趴在那里假寐。

于是太子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走进七娘精心准备的陷阱。

看到七娘那白净面庞的一瞬间，夜亦轩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

可当他把这张脸和那身子结合在一起。

又重新回想一遍过去两人的经历。

最后他红着脸沉默地离开。

听到关门声，七娘才披上衣服坐起来。

男人，没有不看脸的。

越漂亮的女子越容易想入非非。

这些年七娘和夜亦轩的相处十分亲近。

但七娘始终打扮得像三四十岁的女子，即使非常亲近，太子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可现在若是代入这张精心保养过的年轻漂亮的面庞。

太子还能像以前一样和她相处吗？

果然，等她一切准备好后，再去找太子，听到的就只是太子已经去了贵妃那里的消息。

她又激动又兴奋。

这种时候夜亦轩到贵妃那里，还能为了什么？

等到她又慢又急地来到钟粹宫之后，已经满地都是碎瓷片。

想过会吵起来，没想过竟然这么激烈。

“母妃，本宫是太子！”

“断不至于连如何处理身边下人的权力都没有。”

“倒是母妃你，日日在我面前强调仁慈善良，结果现在连一个宫女都不放过！你不觉得有失威仪吗？”

眼看着贵妃气的又要扔出一个茶杯。

七娘赶紧跑上前跪下。

不偏不倚，那杯子就砸在七娘额头，鲜血跟着就汩汩流下。

但七娘顾不上那么多。

只是磕头。

“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太子殿下！”

“娘娘若是生气，便罚奴婢！奴婢愿意领罚。”

“太子殿下可是娘娘唯一的孩子啊！”

夜亦轩哪里见得这些。

他上前一把将七娘拉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你又没错，为何要道歉？”

七娘惶恐的看着太子，用力的挣脱开，拉着太子就想一起跪下。

“太子，那是您母妃！您不要这样！”

太子气不过俯身将七娘扛起来。

“母妃，你好好想想本宫今日所言。”

“本宫敬你，才称你一声母妃。”




惨叫声渐行渐远。

贵妃从来不让小太子看到这种情景。

但七娘知道，贵妃现在的身子已经被掏空，什么时候死，完全是七娘说的算。

于是，今天，七娘主动带着太子来到贵妃的寝宫。

看着被拖走的太医，太子立刻走上前拦住他们。

“这几个太医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要杀头？”

那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贵妃的话不能不听，不然倒霉的是他们。

可眼前的是当今圣上膝下唯一的皇子，又刚刚成为储君。

他们一时间也有些骑虎难下。

这时候七娘走上前。

“应该是这几位太医冲撞了贵妃娘娘。”

“太子殿下，娘娘最近身子不适，情绪不佳，估计也就是一时气话。”

太子最是仁慈，再加上七娘有意无意地引导。

他最是受不了这样随意定夺他人性命。

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最最敬爱的母亲。

几个太监也知道贵妃从来不让太子见到这些。

便顺着七娘的话说下去。

“是啊，娘娘最近确实身子不适，太子有时间也多多看望看望娘娘。”

闻言，太子也不再阻拦，而是放他们几个人过去。

七娘本是带着太子，想要在御花园放纸鸢。

每次七娘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带着太子去御花园游玩。

但前往御花园，最短的路线便一定要经过贵妃娘娘的寝宫。

这次终于让太子赶上贵妃随意杖杀下人。

见到贵妃，七娘规规矩矩地给贵妃行礼。

而太子还不等贵妃娘娘说什么，便直接开口询问。

“母妃，那几个太医有何过错，竟然让母妃气到要杀了他们。”

“儿臣以为这样的判断是否太过轻率。”

“就算是一时气话，可母妃平日里教得我最多的便是谨言慎行。”

“母妃又为何这样？”

看着直视自己，声声质问的夜亦轩，贵妃脸色冷了几分。

平日里太子的教养大部分都交给了七娘。

她所要做的就是装做一个温柔贤良的母亲。

到底是她太过骄纵太子，竟然让夜亦轩现在都敢这么和她说话。

可她迟迟没有孩子，现在能指望的就只有夜亦轩，又不能随意责罚。

她便只能耐心地解释。

“母妃最近身子不适，太医院开的药也一直没有用。”

“母妃说的不过是气话，那些人最后还是会放了的。”

她给身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宫女立刻上前附和。

“是的，太子殿下，贵妃这样做不是一两次了。”

“只是娘娘不愿让太子殿下担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太子殿下。”

夜亦轩抿唇看看自己母妃，又看看站在母妃身边的大宫女。

他已经见过很多惨死的下人，如今看来估计全是贵妃的手笔。

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母妃，他现在也不能做什么。

最后夜亦轩行大礼给贵妃娘娘道歉。

“是儿臣误会母妃了，儿臣以后一定多多来看望母妃，以尽孝道。”

贵妃抬手免礼，也没过分计较。

“想来你本也不是要来母妃这里，快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太子起身想要带着七娘一同离开。

但一切就如同七娘预料的那样一般。

最后她被贵妃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