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小说 其他类型 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
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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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夏尔

    男女主角分别是范沛裴璟的其他类型小说《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由网络作家“梅夏尔”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大盗魅影人人都知道教坊司里的清音姑娘是前首辅江洵的女儿江若嫣,在江洵认罪被处死后流落到了教坊司,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江若嫣,早已是闻名天下的鬼盗,而代替她去教坊司的,是她唯一的贴身婢女小池。往事犹如一块重石,始终压在她心上。六年前,父亲被现任首辅秦宁污蔑叛国含冤而死,门生四散而尽,甚至连已经跟她订婚的李长陵都取消了婚约,转投秦宁门下,后来还娶了秦宁的女儿。她则被师父带走,学了三年偷盗的本事,并在出师后于三年前来到京城,因缘巧合下假扮成锦衣卫陈小刀,平日里不时去给清音捧个场,因为行事小心,这些年来一直未曾被识破。陈小刀凉凉地看了曾二郎一眼,道,“清音姑娘岂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我不过去教坊司喝杯酒远远地看一眼罢了。”曾二郎,“哎你...

章节试读

大盗魅影
人人都知道教坊司里的清音姑娘是前首辅江洵的女儿江若嫣,在江洵认罪被处死后流落到了教坊司,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江若嫣,早已是闻名天下的鬼盗,而代替她去教坊司的,是她唯一的贴身婢女小池。
往事犹如一块重石,始终压在她心上。
六年前,父亲被现任首辅秦宁污蔑叛国含冤而死,门生四散而尽,甚至连已经跟她订婚的李长陵都取消了婚约,转投秦宁门下,后来还娶了秦宁的女儿。
她则被师父带走,学了三年偷盗的本事,并在出师后于三年前来到京城,因缘巧合下假扮成锦衣卫陈小刀,平日里不时去给清音捧个场,因为行事小心,这些年来一直未曾被识破。
陈小刀凉凉地看了曾二郎一眼,道,“清音姑娘岂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我不过去教坊司喝杯酒远远地看一眼罢了。”
曾二郎,“哎你别不好意思嘛,这清音姑娘毕竟身份不同于寻常教坊司的女子,听说她皎若云月、才高八斗、温柔贤惠、我见尤怜……”
陈小刀对他眨了一下眼。
“你别跟我使眼色啊,你去都去了,难道还怕我说吗——清音姑娘简直堪称是仙子下凡,全身上下、从左到右、从内至外散发着两个字‘完美’。”
陈小刀一脸绝望地望着他。
“清音姑娘!”一个巴掌猛地拍向曾二郎的后脑勺,范沛怒吼道,“你手上的线索理清楚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不知道赶快破案,就知道想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陈小刀面目微冷,曾二郎惊慌叩首道,“大大大……人,小人知错。”
接下来的时间曾二郎不敢再胡说八道,找线索找得十分积极。
看范沛脸色始终阴沉,陈小刀提议复原现场,跟曾二郎一起找了一百块木片将腰牌上的所有人名写上去,用黑线串成一个“冤”字,挂在堂内牌匾下方。
这项浩大的工程结束后已是夕阳西下,他们二人累得瘫倒在地,刚想休息片刻,范沛便带着裴璟走了进来,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大理寺少卿王朗。
裴璟迈步而入,道,“此案圣上已下旨三司会审,少卿大人便不辞辛苦,与我一同前来了。”
范沛道,“多谢两位大人,我们已经做了个模子作为替代证物,方便各位大人查探。”
陈小刀与曾二郎对望一眼立刻起身行礼,范沛挥手示意他们免礼,道,“能在一夜之中盗走上百人的腰牌,贼人对锦衣卫一定十分了解,我怀疑此事有锦衣卫从中暗中协助,已着人去查,因他们二人今早已接触过证物,我便交待他们二人先行将证物复原一遍。”
裴璟赞叹道,“大人英明。”
范沛问,“你们二人可有发现?”
“……”曾二郎顿了片刻,不停向陈小刀使眼色,但看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曾二郎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的确有一些发现。”
“快说!”范沛催促。
曾二郎虽然紧张,说话还算有条理,“小人与陈小刀二人找了一百块木片,将腰牌整个串成一个冤字,花了一个多时辰。而且,串在一起的线不时缠在一起,十分容易成结。要在一夜之内盗走这么多腰牌,再将其串成‘冤’字挂在刑部门口,非一人之力所及。所以小人斗胆猜测,此案中的盗贼,应该不止一人。”
范沛点头,曾二郎立刻将手中册子呈上,“这是所有丢失腰牌的大人的名字,共计一百人。”
范沛打开册子看了几眼,将册子递给王朗,“请两位大人查验。”又问,“可还有其他发现?”
曾二郎继续道,“册子上丢腰牌的各位大人,几乎住在京城各个方位——譬如修佥事,乃是住在城东黄华坊,而李千户住在城南的正西坊,夏千户则住在城北的金台坊,还有不少官员住在城西各坊。
“上元节当夜大多数人都出门观灯,按照习惯大部分人都会将腰牌存放在家中,而且各位大人存放腰牌的地方想必均不相同,要在一夜之间盗齐这一百位大人的腰牌,粗略估计,案犯起码有五人以上,而且是团伙作案。”
范沛颔首,“还算没丢本官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校尉曾二郎。”他故意说明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校尉,借机提醒范沛。
果然范沛对他的心思一览无余,笑了笑,“继续查,若是破案有功,我保你此案结束后不仅仅是个校尉。”
“谢大人。”曾二郎喜道。
范沛看名册已经最后传到了裴璟手上,便道,“两位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王朗沉吟道,“只怕还需详细查探一番。”
裴璟手上拿着册子,目光却落在陈小刀身上,“你的同伴发现了诸多细节,你可有什么发现吗?”
众人随即全都看向陈小刀——他身体瘦小,肌肤微微发黄,还算清秀的脸上斜跨着一道可怖的刀疤,与疏朗的眉宇极为不相称,目光却沉静如水,此刻突然被问话也十分镇定,道,“小人的确还有发现。”
“喔?”范沛既好奇又略有一丝欣喜,毕竟此事传开后锦衣卫被嘲笑为酒囊饭袋,而没有任何事比勘破此案更为重要,他不觉道,“快快说来。”
陈小刀抬眼看着他,沉声道,“小人发现,范同知的腰牌,并不在这些腰牌里。”
范沛惊愕道,“你说什么?”
裴璟一笑,将誊抄的名册递给他,“范同知未曾发觉么?”
范沛沉下脸,冷冷接过名册,前后找了三遍,果然未曾发现自己的名字。他不觉拍案大骂,“简直欺人太甚!立刻去挨个给我查,看看还有没有谁丢了腰牌不在这里头的!”
“是!”曾二郎立刻擦了擦额头的汗,正要出门,却听陈小刀道,“还有——”
曾二郎差点“扑通”一声跪下,心里暗骂,还有什么你倒是一次说完呀。
范沛阴沉道,“还有什么?”
“这个冤字,少了一个点。”陈小刀缓缓道。
众人向牌匾上挂着的木牌望去,果然硕大的“冤”字少了一点,下方变成了一个“免”字。
范沛不以为意,“或许因为这一个点不太好串,所以贼伙干脆放弃了?”
却听陈小刀继续道,“小人猜测,缺少的这一个‘点’——应该就是同知大人的腰牌。”
裴璟目光颇有赞叹之色,“陈校尉非同一般呐。”
裴璟虽为人温和,但心底颇有几分冷傲,寻常人极难得到他夸赞,如今手下竟能得到他的赞美,范沛觉得自己勉强又找回了些场子,脸色稍好,只谦虚道,“哪里哪里。”
裴璟微笑着问陈小刀,“你可还有其他发现?”
陈小刀摇头,“暂时只有这些。”
裴璟点头,“你能在短时间发觉这些线索,已是难得。”顿了顿,他道,“我却还有一些发现。”
范沛立刻道,“早闻听裴大人断案如神,还请裴大人赐教。”
“案犯能盗走上百块锦衣卫腰牌,应该十分擅长偷盗;而今早我在刑部衙门牌匾下查探时,发觉刑部衙门的牌匾上被射入了一只小木箭,这个‘冤’字便是绑在箭头上的,想必案犯十分擅长射箭;这一百枚腰牌或由象牙制作,或由铜牌制作,重量不小,将这些腰牌串起来的黑丝线,定是做工良好,十分结实,而这种做工良好的黑丝线,与黑丝线上打结的手法——”
他微笑看了陈小刀一眼,似乎是故意的,“若非陈校尉今早刀法太快,裴某也不至于现在才想起来——我在另外一个案犯现场也曾见过。”
陈小刀咬紧嘴唇,忍了。
范沛问,“在哪里?”
裴璟缓缓道,“蜀中盐引丢失一案。”
王朗骇然道,“鬼盗暗香魅影?”
裴璟点头,“只怕此案与他脱不了关系。”
范沛却对此案毫不知情,问,“什么暗香魅影?”
王朗叹息,“此案颇为错综复杂,简而言之,便是有人盗走了蜀中一名商人的盐引,引出蜀中官商勾结,贩卖私盐一事。而偷走盐引的盗贼,被蜀中人称为‘鬼盗’,因为他几乎来无影去无踪,已在蜀中犯下多起偷盗大案,官府却无法查到任何线索——甚至连他的影子都不曾见到,所以便送了他一个称号‘暗香魅影’。”
“呵——”范沛冷哼一声,“他若是鬼,我就是阎王。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锦衣卫抓不到的人。”
裴璟道,“这黑丝线细密而结实,用手轻易拽不断。这样上乘质量的丝线在京城贩卖的商铺不会超过二十家,虽然希望渺茫,范同知还是派人仔细查探,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线索。”
“我自当尽力。”范沛沉吟道,“然而我却是不懂,案犯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呢?偷了锦衣卫的腰牌,对他有什么好处?”
裴璟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昏黄的圆月遮蔽在一层薄云之下,道,“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这么大的‘冤’字,必定是有天大的冤情。”他沉静道,“无论他有什么冤情,一定会再来找我们的。在此之前,我希望将大人名单上的锦衣卫全部盘查一遍,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是自然。”范沛道,“只是涉案人员众多,只怕需要三法司衙门通力协作了。我明天会召集丢了腰牌的所有锦衣卫前来镇抚司衙门接受盘查。”
王朗点头,“我们自当召集所有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中官员前来盘查,若是人手还不够,顺天府的人也可借来一用。”
裴璟点头表示同意,又沉思片刻,忽然道,“对了,大人手下两位校尉聪慧机敏,不知裴某可否请他们二人祝我一臂之力?毕竟刑部的人比起锦衣卫身手还是差远了。”

口供
范沛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能跟着大人学习,是他们的福气。”
裴璟又看了陈小刀一眼,走到她身前半尺处,道,“看陈校尉的身形,可是南方人吗?”
陈小刀感觉自己的身高遭到了暗戳戳的嘲讽,她直直抬起头想要反驳,却感觉裴璟同自己离得有点近,自己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削瘦的下巴。她不得不生生忍住,却听到曾二郎呵呵一笑,“大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徽州人。”
裴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出门,望着门外的天色,叹息道,“只怕风雪将至啊……”
范沛等他们走远,才阴恻恻开口,“你们二人务必盯紧裴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过来汇报,知道吗?”
曾二郎尚在发愣,陈小刀已经拱手道,“是,小的遵命。”
回家的路上,曾二郎推了推陈小刀,“你说范同知的腰牌会在哪里?”
陈小刀摇头,“不知道。”
曾二郎羡慕道,“你还是比我细心,居然一眼就看出范同知的腰牌不在这堆腰牌里,办案这么久,我还是不如你啊……”
陈小刀笑道,“我只是想先把同知的腰牌还给他讨个好罢了,可是却一直没找到。”
曾二郎冷哼一声,忽然伸出双手,道,“下雪了?”他回想起方才裴璟说的话,“不过这个裴侍郎也的确有两把刷子,我们今早一同前去刑部衙门,我怎么就没注意到钉入牌匾的是弓箭而不是木钉?他连丝线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能留意到,真是有点……娘里娘气。”
陈小刀噗嗤一声,“你之前还总说我像个娘们,现在又说裴大人,你怎么看谁都娘里娘气?”
“不过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曾二郎思索道,“这个裴大人,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连曾二郎都发现了。
陈小刀一笑,“有么?”
“当然有。”曾二郎忿忿不平,“他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案情也就罢了,他竟然还问你是不是南方人,你是不是南方人跟案情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看上你了?”曾二郎看了一眼陈小刀的容貌,“这不可能吧?”
“曾二哥,人家只是问了我是不是南方人,你至于么?”陈小刀打断他的胡说八道,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换了话题,“这雪越来越大,不知明日是何情形。”
果然曾二郎好奇道,“你的酒囊不是空了吗?什么时候打的酒?”
“我在衙门后厨偷偷灌了点儿……”陈小刀突然停住脚步,望着前方,面露不忍。曾二郎顺着她目光看去,原来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身形佝偻地在雪中担着一担东西艰难地靠墙走着。
曾二郎立刻走过去,“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啊?我们送您回去吧。”
老婆婆却谢过他好意,执着地摇头道,“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回去。”
“你看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不如我帮您把东西背回去吧。”
“多谢这位小哥好意。”老婆婆却侧了侧身,避过他的手,“只是你帮得了我一次,却帮不了我下一次,人啊,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我尚有几分力气,就不劳烦小哥了。”说完便一步一步扶着墙慢慢地走了。
曾二郎无言以对,却又心生敬佩,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却看到一言不发的陈小刀直接追过去伸手将老人肩上的扁担背了过来。
“我来帮你,”陈小刀低声,“能帮得了一次也是好的,起码今日您可以轻松一些。”
老婆婆震惊道,“是你……”
曾二郎也追了上来,打着笑脸,“是啊是啊,帮得一次是一次嘛。您别看她瘦小,力气比我还大呢。嘿嘿。”
陈小刀一手扶住扁担,一手握住老婆婆的手,“而且京城也不会每天都像今晚,是个风雪之夜。”
老婆婆似乎全身震颤了一下,用冰凉的手紧紧回握住陈小刀的,“如此……多谢这位小哥了。”
二人转了三条街将老婆婆送回家,临别时,曾二郎特意替老婆婆拍了拍身上的雪。
送走老婆婆后,曾二郎道,“陈小刀,想不到你还挺会说服人的。”
陈小刀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于心不忍罢了,咱们快回家休息吧曾二哥,明日还要早点去镇抚司。”
曾二郎答应一声,刚一转头,却借着幽微的雪光看到地上有一根黑色的线头,他惊道,“这是什么?”
他刚想去捡,只感觉周围忽然有一阵冷风拂过,再去看时,那个黑色线头竟然消失不见了。
曾二郎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我刚才明明看见……”
陈小刀跃了一步走过来,“你看见什么了?”
曾二郎拽着她衣袖急道,“一个很短的黑丝线,刚才明明就在地上,跟串着腰牌的黑丝线看起来很像!”
陈小刀打了个哈欠,照例甩开他的手,“哪有啊曾二哥,别是你眼花了吧。”
曾二郎喃喃道,“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了的。”
陈小刀道,“不会吧,这么黑哪里看得到?你是太想破案都出现幻觉了吧?”
曾二郎摸了摸脑袋,回去的路上念叨了一路,“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回到家里,陈小刀从袖中掏出那跟极短的黑丝线,拿出火折子慢慢燃尽了。
还好她反应得够快,否则只怕那个老婆婆今晚便要露馅儿了。那个黑色线头是她当初串腰牌的时候挂上去的,后来范沛这块腰牌并没有被串进去而是给了老婆婆,想必老婆婆把腰牌随身携带着,所以才会不慎把线头掉了出来。
替父亲伸冤这件事已经筹谋了这么久,绝不能有分毫差错。
明天,还有好戏要上场。
大雪下了一夜,积了半尺高。第二天天还未亮,陈小刀与曾二郎便冒雪早早到了镇抚司,没想到镇抚司里已经人满为患。
院落中站着锦衣卫,其他房间里则是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中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他们两人为一组,对丢了腰牌的锦衣卫挨个进行盘问。
陈小刀和曾二郎的口供是裴璟亲口问的。
裴璟先问了曾二郎那晚的情况,命人录下口供后又传了陈小刀进来。
虽然裴璟装得十分漫不经心,不过向陈小刀的手多看了一眼而已,她却一下子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裴璟对她那双手的格外关注。
陈小刀面上并无任何异样,行过礼后,便听到裴璟问,“不知陈校尉上元节当晚在哪里?”
陈小刀平静地开口道,“那晚因为曾二哥的夫人母亲生了病,曾二哥夫人回了娘家,所以小人跟曾二哥一起出门观灯去了。”
裴璟问,“就只是观灯?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陈小刀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只是救了个书生,教训了一个无赖而已。”
“那晚小人与曾二哥出门观灯,恰好遇见董赖讹一个外地书生偷了他的银子。董赖是京城出了名的泼皮,他仗着有位表叔在秦首辅的账房底下当差,平日里行事便有些肆无忌惮,故意将钱袋掉落,待有人捡到便说钱袋里少了银子,定要对方归还自己的银两。
“因他有两下拳脚功夫,又与首辅门下有些牵扯,所以甚少有官差愿意管他的闲事。那晚我实在看不过去,便出手帮了那书生一把。”
裴璟微笑着问道,“陈校尉是如何帮那书生的?”
陈小刀道,“小人出去搜了那书生的身,证明他的确没有偷董赖的银子。后来董赖有些慌乱,不慎掉出了怀中的银两,围观的百姓们这才发现自己的钱袋竟全都被董赖偷走,一时气愤,还围着董赖教训了一番。”
裴璟目光低垂,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后来呢?”
“后来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小人跟曾二哥观完灯后便各自回家睡觉了,到家的时候大约是亥时三刻。”陈小刀声音不疾不徐。
裴璟低低“嗯”了一声,又问,“陈校尉可会写字?”
陈小刀道,“小人认得几个字,但小人的字写得丑,见不得人的。”
裴璟递给她一张纸,“无妨,就写你的名字吧。”
陈小刀只得起身,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陈小刀”三个字。
裴璟低头看了眼她写的毫无章法的字,点头道,“辛苦陈校尉,你可以出去了。”
待陈小刀出门后,裴璟命人拿来刚才记下的陈小刀的口供,与曾二郎的口供进行了一番比对,微微皱了眉。
曾二郎的口供里什么都说,连两个人买了几碗臭豆腐,买臭豆腐时跟人发生了口角这种小事都描述得绘声绘色;而陈小刀虽然没有撒谎,但却把事情经过说的极为简单。
裴璟拿着陈小刀的口供来回看了几遍,又想起了上元节当晚的事。
陈小刀和曾二郎不知道,他们两人替那书生解围时,他恰好就在人群中,围观了整个经过。
那晚他带着小厮裴荣上街观灯,恰好看到董赖污蔑那个书生偷了他的钱。
董赖拉着一个书生模样约莫十六岁上下的少年调笑道,“连爷的钱你都敢拿,你也不看看爷姓什么?”
那书生忿忿不平道,“明明是我看你掉了银子,好心好意捡起来还给你,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银子?”
董赖叫道,“我钱袋里本有二十两银子,如今却少了十两,只有你碰过爷的钱袋,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书生据理力争,“我若真是拿了你的银子,为何不全拿走,却还要还你十两?岂非多此一举吗?”
围观人群终于有人发出声音,“对啊,对啊。”
“为什么不全拿?”
“看这位小兄弟也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做出偷别人银两之事吧。”
董赖声音洪亮如钟,“书生奸诈,一般人自然不会将银子还回来。但书生自诩读了几本书便自作聪明,认为只要还回一部分银两便一定不会被怀疑,但小爷我却不是一般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阴谋诡计。”
书生咬牙切齿道,“简直一派胡言!”
董赖一下子将书生拎起来,“你今天若不还爷这十两银子,就休想离开!”
裴璟正想出手的时候,陈小刀忽然出来替那书生作证了。
虽然隔着人群,但裴璟这个角度刚好清清楚楚地看到陈小刀的手极快地往董赖怀中塞了什么东西,速度快到现场的人竟毫无察觉,若非他自小有一个以变戏法为生的叔叔曾经在他面前表演过,他也完全不会注意到。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居然有着如此之快的手法。
这难道不奇怪吗?

往事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她和小姐最开心的日子。
清音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历历在目,一切清晰得仿佛是昨天才刚刚发生。
那是七年前极其美好的一个春日,那天的阳光十分柔和,湛蓝的天空还飘着几朵棉花般的白云。
江洵不久前才替掌上明珠江若嫣订下与李豫长子李长陵的亲事,为了使两家关系更为友好,江洵特意邀请了李豫李长陵父子来家中用饭。
江洵家里不过一个年迈的老妪叫梅婆婆,是他早逝的夫人留下的,已经六十多岁,身子骨却还算硬朗,平日里替他烧水做饭,另有一个无父无母叫小池的小丫鬟,江洵看她可怜,江若嫣又需要一个玩伴,便留下她平日里陪着江若嫣玩耍。
听闻自己未来的夫君要来,十一岁的江若嫣带着小池连夜照着自己的尺寸裁了一件江洵的旧衣,在第二日李家父子登门之时扮成了一个男孩儿悄悄跑到了门口,又堂而皇之地从门口走进来,声音清脆道,“外侄梅钰,给姑父请安了。”
江洵惊了又惊,暗道女儿调皮,却脸色不变,笑道,“这是内子妹妹的儿子,最近几天他们一家人恰好来了京城,住得不远。”又向他招手,“快来见过你这李叔父和李兄长。”
江若嫣先对着李豫行了大礼,又起身拱手向李长陵见礼。她抬头看到了李长陵那双带有温和笑意的双眼,不觉呆了一瞬,脸颊微微一红。
李长陵连语气似是都带着笑意,“梅贤弟不必拘礼,快快请坐。”
江洵又命人看茶,小池偷偷在门外听他们对话,不时从缝隙中偷看一眼,紧张得额间全是汗水。
江洵问道,“今日你怎么自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了?你爹可还好?”
江若嫣嘴角动了动,“我是瞒着我爹出来的,我爹说姑父事情忙,不让我们多打扰姑父,可是机会难得,若是离开京城我就很难见到姑父了嘛。”
她一口一个姑父喊得极为顺口,江洵料到她早就有了准备,不觉眉毛跳了跳,也不再理会她,只是跟李豫和李长陵聊起天来,三人聊得极为开心,不时哈哈大笑,江若嫣在一旁安静地替他们倒茶,不时听着李长陵高谈阔论,嘴边绽放出一丝笑意。
江洵与李豫聊得开心,李长陵便特意与“梅钰”聊了起来。
“梅贤弟近日在读什么书?”
梅钰眼睛弯了弯,小声道,“我可不能当着姑父的面儿说,不然要被他骂的。”
李长陵笑着指了指院落里的那几棵竹子,“不如我们去院子里说。”
李豫和江洵聊得口干舌燥,喝完这盏茶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院子里,跟梅钰二人在院落里那十几棵竹子下铺了垫子,席地而坐,相谈甚欢。
李豫颇为惊讶道,“我这个儿子,自小性情冷淡,又颇有些清高,平日里不怎么与人聊天,没想到他却与你这外侄一见如故,真是缘分呐!”
江洵虽然心一直悬着,此刻却也只觉得欣慰不已,只是微笑颔首慈爱地看着院落中的二人,含笑道,“确实是缘分。”
“他们二人真是令我想起了一个词——‘芝兰玉树’。”李豫知道江洵十分擅长书画,忽地眼睛一转,豪迈道,“老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值得留念啊。学生斗胆请老师执笔作画,学生自当为老师研墨。”
江洵已然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开心过了,他看着庭院中的两个小辈,笑道,“也罢,我今日便豁出去了。”
李豫此时自是不知梅钰便是江若嫣,只笑道,“老师言重了。”
江洵来到桌案边挥毫泼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将他们二人画了下来,此时正好江洵养的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冲梅钰跑过来,江洵便也提笔将它画了进来。
画完之后,李豫兴奋地高声将李长陵和梅钰二人喊来观赏。
在一方颇小的庭院中、在青绿的细竹之下,两个少年脸上带着笑意,互相对视,旁边还有一只大黄狗正在冲他们摇尾巴。
李长陵看到此图不觉脸颊微微一热,向梅钰看去,梅钰却神态自若,道,“姑父把我画得很是英气。”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江洵最终在左上角提笔写下《芝兰玉树图》几个字,又落了款,才命人晾在一边。
江洵与李长陵直到用过晚饭才离去,离去前,趁长辈们不注意,李长陵解下自己腰间的环形玉佩递给梅钰,含笑道,“我与你一见如故,这玉佩便当是我的见面礼吧。”
梅钰推辞不受,“这怎么行?这玉佩兄长既随身携带,必是兄长的心爱之物,怎么送给小弟呢?还是——”她顿了片刻,小声道,“还是将来送给兄长的心上人吧。”
李长陵暖暖一笑,将玉佩放在梅钰手中,道,“你就是我的心上人,江小姐。”说完微微红了脸,对着江若嫣作了个揖,便走了出去。
江若嫣听到他的话羞得脸色通红,内心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蔓延,立刻将玉佩藏在袖中,与江洵一起将他们父子送出了门。
出了门,李豫奇道,“看来你与这个梅小哥很是一见如故啊。”他看李长陵脸色发红,却未回答他的话,不觉道,“你这是怎么了?”
半晌,李长陵才道,“父亲没看出来,他是江阁老的女儿吗?”
李豫恍然大悟,不觉哈哈大笑,“看来为父这门亲事订得实在是好啊。”
李长陵脸色便更红了。
江若嫣直直地站着等着父亲训话,谁知江洵却罕见地没有责备她,只是感慨地看着她良久,摸着她的头,爱怜道,“今日看你对李长陵十分满意,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将来便是去地底下见到你母亲,为父也有脸面跟她交待了。”
小池正在收拾碗筷,听到这番话不觉道,“老爷不许胡说,你可要活到一百岁呢。”
江若嫣正色道,“正是,父亲以后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了。”
江洵便和蔼地望着他们二人笑道,“好。以后都不说。”
***
“那么,你知道这幅画中……藏了什么吗?”李长陵看她似是陷入回忆,不觉问道。
清音倒茶的手不觉微微一滞,惊诧道,“我爹在画里藏了什么吗?”
李长陵看她神色不似作伪,放心了几分,仍吩咐道,“若是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些事不是你担得起的。”
“你也不必太紧张,既然你并不知道什么,到时候无论问了你什么问题,你照实说便是。”李长陵看她似是有些担忧,安慰道。
“好。”清音这才回过神倒好茶递给他。
李长陵接过来喝了一口,微笑,“小桃这丫头看来颇得你的真传,泡出来的茶跟你泡的已有七八分像了。”
李长陵喝完了整壶茶,又听她弹了《流水》《汉宫秋月》几首曲子,才起身打算离去。
临行前,他听到清音的声音,“李大人以后——还是少来吧。若是被……被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
毕竟他现如今已经是首辅秦宁的乘龙快婿。
当年江洵被打入大牢时,小姐跟她跪在李家大门外三天三夜,不过是想求李家想办法让他们再见老爷一面而已,没想到李家大门始终紧闭,根本没有人出来见他们。
后来官兵们抄家上门,她和小姐互换身份,小姐甚至没机会见老爷最后一面。
她进教坊司一开始的日子是很难的,有一次拒绝接客差点被打死,还好当时李长陵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在李长陵的照拂下,总算是可以卖艺不卖身,勉强在教坊司活下去。
这六年来她无数次地想问他,为什么当初那么狠心不见她们,为什么当初要抛弃小姐,又为什么要娶老爷仇家的女儿?
但每一次见到他,她都问不出口。
李长陵回过头看着她,淡淡道,“我已经来得够少了。”他停顿了一下,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这些钱你拿着用吧,若是有她的消息,告诉我一声。我只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清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大人,你还喜欢小姐吗?”
当年他虽然跟小姐退了婚,也没有出手救老爷,但她跟小姐互换身份的时候,是李长陵在锦衣卫面前认定她就是江若嫣,算是间接出手救了小姐。
李长陵背过去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道,“我的喜欢,一文不值。”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清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钱袋,微叹一口气,将银子收了起来。

重逢
陈小刀犹豫了一下,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得立刻回去召集人去抓他。”
裴璟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担忧,“你怕他会有危险?”
陈小刀承认,“刚才那个黑衣人武功一般,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
裴璟讶然,“江湖人士?”
“或者——”陈小刀淡淡道,“是锦衣卫。”
裴璟惊诧地望着他,陈小刀却一笑,“怎么?没想到我会将锦衣卫供出来?”
“的确没想到。”裴璟缓缓一笑,远处曾二郎挥着手跑来,“终于赶上了,咦,裴大人怎么受伤了?”
裴璟道,“小伤而已。”
陈小刀道,“大人,此人乃是程俊一案的关键证人,小人先行去找。”
裴璟微叹一口气,看着她道,“只怕你找到的只会是他的尸体。”
陈小刀一惊,“大人?”
裴璟望着巷口道,“方才他即将逃走的时候,颈后中了一支针,因为你背对着他所以未曾看到。伤口并不会致命,但是针上却淬了毒,因为那支针刚射入他肌肤时他颈后便黑了一片,这种毒我曾在蜀中见过一次,十分霸道。只怕他的尸体——就在巷口。”
陈小刀疾步向巷口跑去,果然转角处已经围了许多人,她从缝隙中望去,周保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露出来的肌肤全部发黑。
裴璟站在他身后,似是陷入沉思,“他们如此急切地杀掉周保,更是坐实了程俊一案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陈小刀似是有些失望,道,“大人果然目光如炬。”
裴璟转头对曾二郎温声道,“还请曾校尉派人收拾一下这里,我跟陈校尉就先回去了。”
“唉?”曾二郎有些郁闷地答应了一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道,“这裴大人今天怎么一直把我支开?”
经历过生死时刻,裴璟对陈小刀似是信任了几分,温声道,“今早程俊的话,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她已经确定裴璟甩开曾二郎跟自己单独相处,一定是已经看出她哪里不对,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应付他的问话。
她略微思考片刻,道,“程俊没有杀妻是真,但若说他完全不知道那幅画在哪里,像是假的。”
裴璟颔首,“陈校尉何出此言?”
陈小刀眉头微皱,“先不说锦衣卫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一个丝毫不知情的人,程俊今天一早先是说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度过下半生,后来却一口咬定木芙蓉之死与《芝兰玉树图》有关,言语之间颇为矛盾,有想为木芙蓉报仇的意思。
“而且他早已知晓这幅画十分危险且事关重大,若真如他所说只想平安度过下半生,又怎么会紧紧咬住这幅画不放?若非大人您按住了他,他只怕还要跟这幅画纠缠下去。”
裴璟点头,“那你觉得,这幅画里会有什么呢?”
陈小刀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但是能让秦首辅如此大动干戈,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裴璟又道,“我听到些传闻,说前首辅江洵许是被冤枉的,不知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身子轻轻一颤,望着裴璟笑道,“朝廷上的事情,小人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会清楚呢?无论冤枉与否,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望着眼前的刑部,语气颇为不善,却仍微笑道,“裴大人盘问完了吗?我们都走回刑部衙门了。”
裴璟含笑安慰道,“陈校尉哪里话,今日若非陈校尉相救,裴某只怕性命不保。盘问不敢当,只是裴某感觉与陈校尉十分投缘,所以多聊了几句而已。”
话音刚落,裴璟便看到李长陵恰好从门口出来,望着他们二人冷冷一笑,裴璟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到李长陵道,“裴大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啊,跟一个锦衣卫校尉都能聊得十分投缘,李某佩服。”
裴璟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便道,“不敢当。”
李长陵扫了陈小刀一眼,“你的外衫呢?”
陈小刀这才想起自己是没穿外衫一路走回来的,她的外衫当时给了光着膀子衣衫不整的周保。她冷声道,“小人的外衫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
李长陵冷冷道,“你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仪容不整像什么样子?”
裴璟接过他的话,道,“李大人说得是,陈校尉今日也是为了救下官才丢了外衫,不如下官带陈校尉去买一件吧。”
陈小刀声音温和几分,“怎敢劳烦大人,小人回家取一件便是。”
裴璟却不依,看着她额头上的汗道,“那怎么行?是我疏忽了,天气这样冷,你外衫都不穿跑来跑去,又出了汗,当心着凉。”
硬是拉着她的衣袖要去成衣铺,陈小刀本不想麻烦他,却看李长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落在裴璟放在自己衣袖的手上似笑非笑。陈小刀不觉将袖子从裴璟的手中抽了出来,跟着裴璟去了成衣铺。
裴璟向来清廉,怀里不过揣了半吊铜钱在成衣铺里左挑右选,最后为陈小刀选了一件浅蓝色的布衣长衫,陈小刀也不怎么挑,接过来穿在身上道谢,裴璟就笑道,“你还挺好打发的。”
顿了顿,他似是无意道,“陈校尉跟李侍郎之前相识吗?”
陈小刀一怔,“大人何出此言?”
裴璟微笑,“只是感觉他方才同校尉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像是责备,但似乎更像是熟人之间的关切。”
陈小刀苦笑道,“我怎么会有幸认识李大人,可能大人正为什么事烦恼,我刚好撞枪口上了吧。”
裴璟若有所思地笑笑,摸着自己手上包扎的手帕,不再答话。
***
夜色甚浓。
李长陵沉着脸坐在清音的房间里,小桃吓得连茶水都不敢上,只小声问,“李大人这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舍得给小姐这种脸色?”
清音勉强笑着安慰,“是朝廷上的事,与我们无关,你先下去吧。”
待清音关了门,李长陵才蓦然拍案而起,沉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清音吓得轻轻一颤,却慢慢道,“那么大人,又瞒了我们多少事呢?”
李长陵怒道,“你知道她在锦衣卫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好大的胆子,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万一被发现了是什么后果?”
清音冷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她什么人?你可是当朝首辅的女婿,这样的身份,难道指望我们相信你吗?”
“吱”一声窗户被推开,陈小刀翻身而入,李长陵讥笑道,“还真是长本事了,连窗户都会翻了。”他转头看着清音,“你给我出去。”
清音担忧地看了陈小刀一眼,看到陈小刀对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她便慢慢地退了出去,来到小桃的房间,冲着她微笑道,“大人有些烦闷,想自己待一会儿。”
陈小刀关了窗,居高临下地望着李长陵,讥讽道,“不知李大人有何指教?”
李长陵笑道,“我哪里敢指教你。”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六年不见,他只看得出她长高了不少,面容与声音都与当年没有丝毫相同,若非太过熟悉她走路的习惯,只怕她就算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决计不认得。
他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她微微抬头仰望着他,似乎仍是那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女一般,只是他却清楚地知晓许多事情早已不同。
他想关心她,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责问,“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头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她轻轻一笑,“我还怕危险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缓和了语气,“你受苦了。”
“免了。”她从他高大的阴影里出来,自顾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些假仁假义的话李大人就不必多说了,你装得累,我听得也累。”
李长陵全身一僵,道,“你在恨我。”
她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将茶杯放下,下意识地拿起腰间的酒囊猛地灌了几口,笑,“我又不是菩萨,你这样对我们家小姐,还不许我恨你吗?”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又喝了几口酒。
从互换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成为了小池,原本的小池也永远成为了江若嫣。
李长陵沉着脸想将她手上的酒囊夺过来,却叫她轻轻巧巧地躲闪开。他冷道,“你是从哪里染了这些毛病?翻窗酗酒,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轻轻一笑,身子晃到他面前,“我不会得可多了去了——比方说,我就不会下厨熬汤,再命人给你送到衙门去。”
“够了。”李长陵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直直盯着她。
陈小刀内心复杂,知道不应该再对他有任何期待,却总是忍不住贪恋他目光中偶尔流露的那一点点温暖。
李长陵静静地看了她良久,终于一下子将她拉进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里缓缓落下一滴泪。
她在他怀中缩了片刻,便义无反顾地将他推开,讥笑道,“怎么?家里的夫人不够美吗?”
他脸色一白,似是踉跄了一步,“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是……”
陈小刀冷冷打断他,“我不是来听李大人忏悔的。今日我来是想告诉大人,从你取消跟我家小姐的婚约那日开始,我跟大人便情分已尽。从今往后,我当我的锦衣卫校尉,你当你的首辅女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轻轻一笑,望着她,“你今日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陈小刀道,“正是。”
他慢慢地转了头,沉默半晌,道,“程俊的案子,跟你可有关系?”
陈小刀微微一笑,“怎么?李大人破不了案,便想套我的话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我的确背信弃义,但你应该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清音
裴璟倏然起身,走到程俊身边,“快传大夫来——找鹤年堂的施大夫,要快!”他侧头看了一眼范沛,“程俊与程辛氏自今日起便移交至刑部——”
范沛试图开口,裴璟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待程俊清醒后再行开堂审理。至于范大人所为,下官一定会向圣上呈奏。”
范沛直直看着裴璟,裴璟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命人将程俊抬至刑部。
刑部与大理寺平日里配合惯了,王朗此时只呵呵一笑,“也好,其实此案本来也就该归刑部管嘛——”
范沛阴恻恻看了裴璟一眼,甩袖离去。
事已至此,王朗也无法再调停,只是微叹一口气,拍了拍裴璟的肩膀。
裴璟长长地呼吸几次,才拱手对王朗道,“王兄,只怕这次要拖累你了。”
王朗回礼道,“裴老弟你这就客气了,我们俩互相拖累的次数还少吗?”
曾二郎,“……”
裴璟又道,“不知大人对此案有何看法?”
卷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王朗手里,他沉吟半晌,然后看着裴璟道,“不知裴老弟有没有发现,此案的关键其实是那幅画?”
裴璟点了点头。
二人心照不宣地都不再说话,王朗拱了拱手,也告辞了。
裴璟不知为何突然下意识地向陈小刀看去,却发觉她轻微皱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未察觉自己的目光,倒是曾二郎被吓了一跳,向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裴璟懒得理他,道,“你们二人一起来吧。”说完便追上了王朗,道,“我跟你一起去刑部,看看程俊的情况。”
王朗了然一笑,“可还要吃庆记的包子吗?”
裴璟微笑,“还真是有些饿了。”
回到刑部,王朗命人买了十几个包子,每人吃了几个,鹤年堂的施大夫便过来回话,“这位程小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几天几夜未曾休息,此时是睡过去了,只是……他伤了左眼,折了一条腿,这腿将养将养还能恢复,那左眼只怕是……小人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裴璟心中不觉沉重几分,却看到督察院御史蒙怀匆匆走了进来,面带忧色。
“蒙大人?”王朗立刻让出位置,请蒙怀上座。
此案三司会审,督察院的御史蒙怀虽然资历颇深,却向来性格懦弱,知道是锦衣卫的案子巴不得跑得越远越好,从未关注此案,如今突然来到刑部看来是有事发生。
蒙怀却并没有坐下,只是忧心忡忡道,“我方才听说,李长陵今日下朝向圣上请旨查办此案,皇上已经准了,明日便会下旨,让他补刑部左侍郎一职。”
刑部本就一直缺一个侍郎,只是没想到——圣上竟是将户部侍郎李长陵平调到了刑部,更何况,李长陵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首辅秦宁的女婿。
裴璟听到此事只觉得内心仿佛压了一块石头,目光不经意间向陈小刀看去,却看到她身子明显一僵,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酒囊。
按理来说,此案与秦首辅有些牵扯,李长陵理应避嫌,然而他却冒着被御史弹劾、被天下人议论的风险向皇帝奏请审理此案。值得他冒这样的风险,那么这个案子里牵连的事情便不会小了。
王朗极为愤然,语气却还算克制,“论起忘恩负义,李家敢称第二,这世上只怕没人敢称第一了。”
王朗此言却是不虚。
李长陵之父,乃是当今的次辅李豫。当年李豫乃是被江洵一手提拔,江洵对他颇为欣赏,二人私下还为子女订下了婚约,订下婚约的二人便是李长陵和江若嫣。谁知江洵刚死不到半年,李豫便转投秦宁门下,迅速又为儿子李长陵与秦宁小女儿秦可敏定下婚事,二人已在三年前成婚。
蒙怀叹了一口气,“想当年在朝中为官的,但凡是寒门出生,哪个不曾受过老师提携?李豫他在我们众人中家境尤为贫寒,才能却极为突出,老师颇有惜才之心,为他的前程的确费了不少力气。”
他颇为怜惜道,“老师年仅四十方得一女,平日里视为掌上明珠,连唯一的女儿都许给了他的儿子。那个女孩小的时候我还曾见过,十分聪明伶俐,若是老师未曾遭难,想来如今也是嫁与书香人家为妇,怎会像现在一样,是个人拿上几个银子便能见到的?”
难得听到有人替父亲讲话,陈小刀眼睛一酸,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侧头对曾二郎道,“我去个茅厕,去去就来。”
曾二郎点了点头。
裴璟这才知道原来蒙怀也曾是江洵的门生,他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个到处插科打诨的老好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裴璟不觉对他另眼相看。
裴璟入朝六年,算起来恰好是江洵死的那年他才刚刚入朝,他未曾有幸跟江洵同朝为官,却也知道无论是从朝中的威望还是百姓的拥护来说,江洵都算得上是个好官。——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可能叛国呢?
裴璟微微抬头,似是在沉思着什么,来回几步走到曾二郎面前,忽然盯着他问,“陈小刀呢?”
“啊?”曾二郎吓了一跳,“她……她方才出去了,说是人有三急……”
陈小刀疾步出了刑部,趁人不注意越墙而上,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风驰电掣一般向教坊司的方向奔去。
幸好,她还有清音。
这些年来,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清音始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眼前的景物向后散去,她一路狂奔至教坊司,找到清音的房间快速翻了进去。
小桃正在服侍清音用茶,听到声音不觉回头诧异道,“窗户怎么突然开了?”她刚想走过去关窗便听到清音道,“不必关了,我正好透透气,你先出去吧,我歇息一会儿。”
清音向来不太需要服侍的人在身边,小桃闻言便走了出去关好门。清音连忙将门闩锁好,又将窗户关好,陈小刀才跌跌撞撞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清音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神色恍惚的样子,一下子过去扶住她,“小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她们互换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是小池了。
她直直地看了清音半晌,忽然忍不住失声痛哭。
清音将她揽在怀里,握住了她的手,似是要给他力量,低声呢喃,“小池,不要怕,姐姐在这里。”
陈小刀喃喃,“我不怕,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会儿就好。”
陈小刀伏在她肩上平定了片刻,方擦干了眼泪,淡淡道,“我今日遇见了老爷旧日的同僚,他……说起了一些老爷的事情。我没想到,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替老爷讲话。”
她微闭了双眼,长长地呼吸着,“这件事比我料想到的,还要难——时隔多年,我以为我经历得已经足够多,没想到见到故人还是难免波动。”
“你可以做到的。”清音紧紧捏着他的手,坚定道,“你耗费了这样久的心血,努力了这样久,上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越是艰难的时候,才越是关键的时候,你一定会挺过去的,我们——一定会挺过去的。”
陈小刀颔首,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微笑道,“谢谢,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坚持下去。”
清音缓缓道,“我如今是最没用的,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陈小刀慢慢地握住她的手道,“你一直都陪着我,这就已经足够了。”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间,道,“我出来得急,得回去了。”
“千万小心。”清音略有担忧地嘱咐道。
陈小刀颔首,正要走,清音又叫住了她,“等等。”
陈小刀回头。
“我又替你绣了几方帕子,你带着用吧。”清音刚要去拿,便听到小桃欣喜的声音,“姑娘,李大人来找你了。”
清音与陈小刀皆是一惊,李长陵温和的声音从门外清晰地传了进来,“清音?是我。怎么还锁了门?”
熟悉的声音,让陈小刀一时失神。
“这就来。”清音胡乱地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将床幔放下,打开窗户示意陈小刀离去,然后才伸手开了门。
陈小刀一个翻身跳上屋顶,然而鬼使神差一般,她并没有即刻离去,只是躺在屋顶上,头靠近窗边,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耳边传来二人模糊的声音。
清音打开门看到李长陵穿了一身青衫常服,略微不自在地笑了一下,道,“你……怎么来了?”
李长陵温和一笑,走进屋内,四下观察了一番,看着放下的床幔,似是玩笑,“天还没黑,怎么这么早就要休息?”
清音吩咐小桃去煮茶,又极为自然地坐在镜前梳妆,“不过是方才有些头疼,想略躺一躺罢了。大人既然要来,怎么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也不会如此失礼。”
李长陵看着她梳妆的背影,怀疑般地掀开了床幔——那一瞬间,他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微微有些失望。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你随意弹首曲子来听吧。”
清音梳好妆拿起放置在一侧的琵琶,便开始弹那一首《楚江秋》,声音婉转动听,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哀怨,李长陵在她的琵琶声中缓缓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上行人行色匆匆。
陈小刀感觉到李长陵就在她头下方的位置,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屋顶,能听到她轻微起伏的呼吸。
清音一曲弹完之后放下琵琶,亦是来到窗边,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李长陵却答非所问,目光似是望着极远的天边,“你有她的消息吗?”
清音微微怔忡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方才,差点以为她在这里。”李长陵淡淡,“她在这世上,除了你,还能找谁呢?如果她还活着,总会来找你的吧?”
清音克制住心中的震惊,平静道,“也许吧,但是找到我又能怎样呢?我既盼着能再见到她,又盼她离这京城越远越好,哪怕此生再也不见,只要她能好好活着,也是好的。”
李长陵沉默良久,似是失神一般,直到小桃推门而入将茶放下,他方回过神来,坐到桌前,道,“我是来告诉你,近来有个案子可能需要你去刑部作证。”
清音示意小桃退下,替他倒上一杯茶,“喔?”
“你还记得那幅《芝兰玉树图》吗?”李长陵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