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别墅坐到天黑，黎月哭了很久。
终于，她停止了哭泣，洗了脸换了身礼服，又化了个精致的妆，才缓缓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远峰，你不要后悔。”
我拿过离婚协议，告诉她：
“不会。”
第一次见到黎月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她救了我的小狗。
父母忙着生意，把我丢给奶奶，奶奶去世后家里总是空荡荡的。
虽然有保姆阿姨来做饭，可那终归不是家人。
奶奶去世后只有小狗乐乐陪伴着我，它是一条金毛，但是并不聪明，傻傻的。
那天我带它去完公园回家的路上，它被某个熊孩子放的烟花吓到了，忽然挣开绳子，慌乱地跑向大街。
左侧的车已经来不及刹。
是黎月就近抓住了它的绳子，她救了乐乐。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姑父朋友的女儿。
我没有去打扰她，直到高中毕业，我鼓足勇气想去表白。
才知道她从小有个青梅竹马，两人马上要一起出国留学。
我们结婚的时候，乐乐做了花童。
不过它五年前已经去了汪星球。
黎月失去我的庇护之后，被影视圈封杀。
她身边剩下两三个自己找的工作人员，不过全是些草台班子，根本谈不到什么工作。
无奈之下黎月只能去平台短剧里打打酱油。
以前黎月的所有法律事务都是专业的法务部处理的，我们离婚后，她不再有这项待遇。
因此林澈在网上对她不断泼脏水的行为，黎月只能一味受着。
事情的转折是黎月发的一条长微博，她自述有位林澈的学妹私信自己，林澈剽窃了自己的原创剧本，在电影节拿了奖。
而这位学妹因为被林澈以谈恋爱的名义拍了私密照片，之前一直没有揭发。
这件事在网络上激起了很大的讨论度，很快，有人扒出来林澈读书时期就抄袭成性，以前就有过偷同学创意的事情发生。
在黎月看来，林澈终于消停了。
她正在参与的这部短剧男主是个女粉众多的男网红，因此剧组每天都围着不少代拍。
奇怪的是，有个戴着口罩帽子的代拍正在径直走向自己。
“难道我又在网上火了？”
黎月正胡思乱想着，那人忽然几步走近，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划上了黎月的脸。
那天，那位男网红的粉丝爆出不少代拍拍到的现场视频。
行凶的男人被保安当场制服，警察到了之后扯掉他的伪装，大家才认出来他是消失了好多天的林澈。因为故意伤害，林澈踩上了缝纫机。
黎月自从毁容后就退了圈，没人再见过她。
一年后，偶然有几个对她念念不忘的老粉发帖怀念，都会被网友阴阳怪气几句：
“别给你主子招魂了，那种没演技的木头美人还是安心退圈做素人吧。”
跨年夜的烟火总是格外好看，以前心里装满了黎月，离婚后才惊觉自己对父母的陪伴太少。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指给我看旁边的小女孩捂着小狗耳朵。
“真好，多可爱啊。”
“是啊，现在挺好。”
为了给演员妻子争取到她想要的角色，我喝酒喝到吐血。
我被送进icu抢救时，妻子却忙着和她的导演竹马看烟花。
她轻易放弃了我用命换来的机会，只说：
“我只想做林澈哥哥的女主角。”
等我度过危险期醒来，全网都是顶流女星和新秀导演烟花下热吻的热搜。
我看着照片里一脸甜蜜的黎月。
夫妻十年，原来她对着爱的人是这副模样。
助理问我：“顾总，需要花钱撤热搜吗？”
“不用了。”
毕竟，这样也有利于离婚时财产分割。
……
黎月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她像是看不到我身上插着的管子一样，随意把包丢给助理，语气埋怨：
“你怎么不回消息？给林澈的投资最晚下周要到账，你别误事！”
林澈，这个名字在我和黎月的婚姻里总是阴魂不散。
以前还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因为他失踪了很多年。
可是自从上个月林澈突然出现，并联系上了黎月，与白月光重逢的戏码就开始了。
我强压下心头的不悦，问她：
“你不想解释一下热搜的事吗？”
黎月脸上尴尬一闪而过。
“那是路人拍到的错位照，你别多想。”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心虚地转头不再看我。
我知道继续追问下去她也不会承认，于是换了个问题：
“秦导那边说你擅自毁约，放全剧组鸽子，怎么回事？”
“你不是答应了我会按时去片场吗？”
黎月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嫌弃地说：
“不就是一个小配角吗？反正秦声也看不上我这种流量演员，我去了还不是自讨没趣！”
“违约金你赔给他不就好了。”
“他那种老古董早就跟不上市场了，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他哪里懂？”
听着她言语间的满不在乎，我苦笑了两声，没说什么。
黎月的确是流量明星，她说过，她的梦想是做一个真正的演员。
秦导的这部电影她那个角色是戏份很重的反派，人物性格非常复杂，对演员有很大考验。
可同样，只要发挥好了，就是黎月转型的关键一步。
秦声五十三岁，拍过不少知名大片，脾气倔得行业皆知。
我作为最大投资商，虽然有点话语权，却也左右不了选角。
得知他爱喝酒，我其实喝不了酒，但为了给黎月争取一个试镜的机会，我那晚喝到吐血。
心脏也负荷过重，还没走出酒店就倒下了。
好在黎月也争气，试镜通过了。
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林澈放秦导鸽子。
或许我那晚吐血的样子在她看来只觉得恶心吧。
也对，她那么喜欢林澈，就算是为他放弃整个世界也不奇怪。
那我又算什么呢？
我想过无数次这个画面，我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说出这句话。
我想我也会报复第三者，就算不把林澈大卸八块，也得让他爬着离开。
可真到了这一天，我才发现自己如此平静，因为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
黎月像是没想到我会提出离婚，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好笑地骂我：
“你有病吧顾远峰？莫名其妙提什么离婚啊？不就是要你点投资吗？舍不得就算了啊，没想到你竟然用离婚来威胁我，你现在已经穷到这地步了吗？”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发泄，黎月足足骂了十几分钟。
我也没想到她对离婚的反应这么大。
也对，在她眼里，我是一个爱她爱到没有尊严的人。
这样的顾远峰，任谁也想不到会主动提出离婚。
等她终于发泄完，我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离婚协议之后会发给你，财产分割已经完成了，到时候你觉得没有问题的话，直接签字就好。”
黎月听到后冷笑了两声，不屑地说：
“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想用离婚控制我，好让我离开林澈哥哥？好啊，离就离，你别后悔就行！到时候可别像只癞皮狗一样跑来求我！”
我忍不住苦笑，原来人一味的付出是换不来真心对待的。
黎月的话像尖刀一样扎进我心口，让我不禁怀疑自己这些年爱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的值得吗？
是时候离开了。
我摆摆手示意助理请走俩人，黎月不情不愿地退出病房，林澈在一旁护着她，仿佛我这病房是什么龙潭虎穴。
关上门的瞬间，黎月高声质问我：
“顾远峰你永远这么自私，你眼里只有你自己的利益！林澈哥哥为我捐过肾，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
黎月扯着嗓子说到捐肾的事时，她身后的林澈沉默着将头转向一边。
门彻底关上，走廊里的黎月一把拽起林澈，大步离开：
“林澈哥哥我们走！没了他顾远峰也会有别的投资商，你这么优秀，赏识你的投资商多得是！他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林澈假模假式地劝道：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顾总不像这么任性的人啊。”
紧接着，又自责起来：
“都怪我，今天我要是没来，顾总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一阵反胃。
林澈还真是不断刷新我的认知，黎月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吗？
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助理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我：
“顾总，您为什么不告诉太太当年捐肾的真相啊？”
看我不说话，黎月走过来坐在病床上，看似亲密地挽住我。
“远峰，林澈哥哥可是刚得了国际大奖的独立导演，他是艺术家，能做他的女主角，是我的福分！”
“艺术家现在就缺伯乐了，你快点让他们把钱给林澈哥哥！”
我推开她的手，拒绝道：
“我不会投这个项目，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黎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不就是嫌我没陪你住院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医院的味道，况且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演戏，我这几天忙着在剧组熟悉林澈哥哥的剧本，你就不能支持一下我的梦想吗？”
一连串的责怪吵得我脑子嗡嗡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和黎月在一起这些年，一旦提到林澈，她总会让我瞬间被四周忽然冒出来的潮湿海水淹没。
我永远比不过林澈，她永远不会爱上我。
病房的机器响起了刺耳的声音，我仿佛陷入了阴冷幽深的海水中。
恍惚间听到助理慌忙呼叫着医生。
几分钟后，我终于被人拉出水面。
我费力又使劲地呼吸着氧气，像一个真正溺水的人。
黎月还站在原地，她像是被吓到了。
林澈的电话叫醒了她，黎月笑着接听，安慰对方：
“林澈哥哥，你别担心，投资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你哪里没用了？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可是我的艺术家！”
我不想再听他们你侬我侬，告诉医生我想睡一会儿。
“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安静，家属请离开。”
终于，黎月被医生请出了病房。
临走前，她还在叮嘱我别忘了投资的事。
我知道她根本不在意我做了什么手术，因为她心里全是林澈，根本没听医生在说什么。
我不该再有期待。
黎月走后，一直到晚上，她不断打电话发信息催我投资林澈的电影。
我忍住摔手机的冲动颤抖着关了机，心里憋屈又无奈。
想到财产分割快结束了，又隐约有了些释怀，也许离婚后，黎月的一切都将与我无关，包括她的白月光林澈。
第二天一早，医生刚为我做完检查，黎月就来了。
她皱眉看了眼离开的医生，疑惑问我：
“这大夫不认识我吗？她怎么不跟我要签名？”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
她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奶油蛋糕和红酒
“Surprise！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着，把东西放到我面前，邀功一般说着软话：
“对不起嘛老公，我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大的手术，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奶油蛋糕，为了庆祝你手术顺利，我还专门带了自己珍藏的红酒，快，尝尝好不好吃？”
看着她像个小孩一样天真，我不免又有些心软。
慌神间助理一个箭步冲过来，虚虚挡住黎月拿着勺子的手，对我说：
“顾总，心脏病人不能吃这些！医生交代过的。”
黎月一脸吃惊，像是不信：“真的假的？你不会还在跟我闹脾气吧？”
“跟你的员工一起骗我有意思吗？给你道歉了还不够啊？”
助理又耐心跟她解释了一番，她才半信半疑挪开了勺子，嘴里嘟囔着：
“吃一口又不会怎么样，我让我助理跑大老远买的，早知道不给你带了。”
我不想计较她对我病情的漠不关心，只是想到她一大早过来，就以为她想通了，于是问她：
“阿月，你今天回去秦导那边吧，我帮你多要了一天时间。”
十年前，黎月家破产了。
没过多久黎月爸爸就自杀了，黎月的后妈变卖了仅剩的家产后带着儿子消失了。
那个时候黎月在国外留学，她从小就是公主，从来没有存钱的意识。
一时间，连回国的机票钱都出不起。
雪上加霜的是，黎月同时被确诊了尿毒症。
我在国外找到她的时候，黎月一个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她瘦了很多，后背的骨头凸起，像断翅的天使。
一开始，她拒绝我的帮助，我只好告诉她自己有家娱乐公司，看过她之前参演的短片，想签她。
我知道她会答应，做演员是她从小的梦想。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梦想为林澈而生。
他们是青梅竹马，林澈从小想当导演，于是黎月要做他的第一个女主角。
我带她回国后，一直在努力等肾源。
幸运的是，我配型成功了。
黎月得知有了合适的匿名肾源后很开心，那是她时隔很久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对我的态度也逐渐友好起来，不再像对待一个老板，公事公办。
那天我破天荒地询问了秘书。
“如果一个人为他暗恋的人匿名捐出自己的器官，受赠的人后来得知，会不会有压力？”
秘书小琳是个细心的员工，她肯定地说：
“那当然啊！因为对方的器官活了下来，他还暗恋我，如果我不喜欢他，那我肯定很别扭啊！还不如之前告诉我，让我自己选择呢！”
我想了想，决定尊重黎月的选择。
可是那天我刚到医院，就看到黎月穿着病号服满医院激动地找着某个人。
她兴奋地抓着我说道：“我刚刚看到林澈哥哥了！可是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我就知道，林澈哥哥肯定放心不下我。”
说完，忽然顿住，思索着什么。
几分钟后，她的眼神亮得可怕，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神情激动地逼问我：
“我的肾，是不是他捐的？”
本想说出口的真相被她堵了回去，我深深地看着她，一言未发。
那一瞬间，我特别嫉妒林澈。
所以我做了个自私的决定，给黎月的肾，我最终选择了匿名捐赠。
黎月看出来我心里有事，她笃定我瞒着她什么。
正因如此，她更加确定捐肾的是林澈。
这么多年，黎月一直埋怨我当初没有陪她做手术，陪她住院。
她不知道的是，少了一颗肾之后同样躺在医院的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