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分手两个字，黎芷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紧紧抱住他，连语气都拔高了几度。
“分手？”
“我不同意！砚舟，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提分手？”
看着她这副紧张的样子，陆砚舟第一次有些意外。
心上人已经醒了，他主动提出分手成全他们，她应该很是开心才对。
怎么会是这种表情，一副，生怕会失去她他的表情。
他不想自作多情，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虽然喜欢沈庄白，可由于她的间接原因，她害他变成了残废，她心底的愧疚和自责作祟，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此刻丢下他。
陆砚舟本想直接和她提分手，彻底结束这一切，但如今从她的表现看来，她绝不会轻易同意的。
偏偏卧底是绝对机密，他不能打草惊蛇，看样子，他只能偷偷分手，再偷偷离开了。
闻言，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圆了场子，“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就想开个玩笑缓和缓和气氛，你不要当真。”
黎芷月紧紧盯着他的脸，没看出说谎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主动拿走了推车，牵着他上楼了。
“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我答应过要养你一辈子的。”
闻言，陆砚舟侧目看向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回忆。
刚得知真相的那段时间，他确实痛不欲生了很久。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配被爱，怀疑老天是不是在故意作弄他。
他抗拒接受残废的结果，赶走了身边所有人，把自己关在病房哭了很久。
但最后，长久以来养成的理智思考能力，还是战胜了这些让他绝望的情感。
他反反复复追问自己，既然他身为一名刑警，那么缉拿凶手保护人民，是不是他的使命？
答案是肯定的。
他的手是废了，但凶手也被抓住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受到伤害了。
确切来说，他救的不是黎芷月的心上人，而是沈庄白这个人。
这个本该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男孩，已经在医院躺了五年了。
真凶落网，对这个无辜的受害者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告慰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砚舟便彻底放下了心结，没有再恨过任何人。
所以再次听到黎芷月说这话，他放开了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地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你养我，从重启警号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会流血会受伤的准备，我立志将我的所有、包括生命都献给国家，只要凶手能得到应有的惩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虽然没有办法再上前线，但还是会用另一种方式实现我的信仰。事已至此，我们都往前看吧，毕竟前方，会有新的故事。”
这些都是陆砚舟的肺腑之言，最后一句，更是意有所指。
但沉浸在愧疚中的黎芷月没听出来，反倒因为他这严肃庄重的样子，和自己隐瞒真相的事情，陷入了更为盛大的自责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实际行动去弥补他。
所以接下来一个多星期里，除非必要，她基本不出门，一直在家里照顾陆砚舟。
她包揽了所有家务，想办法逗他开心，陪着他去复诊，还送了很多礼物，说是生日礼物……
偶尔一恍惚，看见她这处处周到体贴，极尽温柔的模样，陆砚舟还以为前两个月发生的事都是梦。
没有绑匪，也没有卧底，没有沈庄白，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能完成在父母坟前立下的誓言，和喜欢的人平平淡淡，携手终老。
可只要一看到手上的伤口，再看着避开他在阳台接电话的黎芷月的身影。
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


冬至那天，陆砚舟一起来就吃到了热腾腾的饺子，喝到了甜甜的豆浆。
吃完后，他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看到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银行的短信，提醒他卡里入账了八百万。
另一条是微信验证消息，写着沈庄白三个字。
他蹙起眉头，通过了验证，几秒后，一段消息发了过来。
“陆先生，谢谢你这些年对芷月的照顾，也谢谢你帮我们抓到了凶手。因为你的伤，芷月心里一直愧疚得不行，我今天找你没有别的意思，打这些钱是想补偿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砚舟没想到沈庄白会知道他受伤的事，更意外他会主动找上自己。
他怔了片刻，刚想回复他，可一看到那八百万就沉下了脸。
他是国家公职人员，绝不能碰这些钱，沈庄白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谨慎思考后，他没有擅自打款回去，而是给沈庄白回消息，想要约他见面，聊聊怎么退回这笔钱。
定好时间地点后，他看黎芷月在书房工作，就没有打扰她，一个人出了门。
等到了咖啡厅，沈庄白看见他，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陆砚舟向他点头示意后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沉默了几分钟后，沈庄白按捺不住，先开口了。
但他说的，并不是钱的事，而是回忆起了他和黎芷月的往昔。
“陆先生，听说你和芷月认识五年了，你知道我和她认识多久了吗？到今年，正好二十年整了，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对方，从幼儿园到高中到大学一直形影不离的，我很喜欢吃辣，所以她就去找人学了湘菜，每年跨年我都要去游乐园看烟花，她也一直记得……”
“每次她过生日，我都会和她一起去湖边看烟花，我们下个月也约好了要去那儿，你会来参加吗？如果来的话，可以去束阁订一套礼服送给她，是我介绍给她的，她很喜欢那家的手艺……”
听着沈庄白故作炫耀的说起这些事，陆砚舟沉默不语。
餐桌上永不退场的辣椒，跨年时固定的约会事项，生日时一成不变的地点，和每次问她礼物时雷打不动的“束阁的礼服”的答案……
每一桩每一样，其实都是沈庄白喜欢的。
这些年，从头到尾，黎芷月都只是在透过他这张脸，怀念着旧人。
陆砚舟静静听着，却并不难过。
时过境迁，他已经放下了。
所以他一句话也没打岔，安静地等沈庄白说完，然后把银行卡推了过去。
“沈先生，这笔钱我不会收，麻烦你联系银行退回去。”
“还有，我知道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真实目的是为了什么，我和黎芷月之间，你可以放心，很快就会有个了断。”
沈庄白今天来这里，的确是调查完黎芷月在他昏迷的这些年里找了个替身，如今又为了替身迟迟不肯答应他后急了，故意来挑衅陆砚舟，想让他主动退出的。
可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更没想到陆砚舟会是这个反应。
他正要开口，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陆砚舟不能对任何人暴露计划，于是淡淡开口，“辞职了。”
黎芷月愣住了，“上面不是要把你调到文员岗位去吗？”
听到这儿，陆砚舟转过头看她，“我说过，我的梦想，是一等功，是前线！”
他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语气里没有任何埋怨的意味。
黎芷月却听得心都揪了起来，手心微微冒汗，眼里闪过一丝懊悔，“抱歉，我不是故意想提起这些伤心事的。”
陆砚舟摇了摇头，拉上拉链，“不怪你。”
话虽这么说，但黎芷月还是不好受，她本就瞒他太多，如今更是害得他连手都废了，她不知要怎么安慰他，说起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辞职，辞职了也好，就在家休息吧，我养你。”
养？
陆砚舟定定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的。
她从来不懂他。
他摇摇头，一个字也没说，去洗漱休息了。
卧室的灯关上后，黎芷月从身后抱住他，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颈侧。
她似乎是想要亲他。
陆砚舟连忙用手肘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挪到了墙边。
被拒绝后，黎芷月的语气里带着诧异，“砚舟……”
“抱歉，我今天手不太舒服，想早点休息。”
“那，晚安。”
三日后，是陆砚舟的生日。
这天，黎芷月特意请了假留在家里，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菜。
他带着生日帽，看着面前这一桌子湘菜，思绪渐渐飘远。
黎芷月喜欢下厨给他做菜，但每次菜里都放满了辣椒。
他和她强调过很多次，自己吃不了辣，但她却说自己只会这一手。
为了不辜负她的心意，他学着吃辣，经常把自己辣到上火拉肚子，也甘之如饴。
现在他知道了真相，知道喜欢吃辣的另有其人，知道她是在透着他怀念另一个人。
他不想再为难自己了，所以迟迟没有动筷子。
黎芷月很快就发现了，问他怎么了。
陆砚舟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拿过一旁的蛋糕，语气很平淡。
“上次复诊，医生说要清淡饮食。”
黎芷月眼里闪过一丝愧色，端起盘子起身说要重新做一份。
陆砚舟一边拆着蛋糕，一边叫住了她。
“不用了，我不饿，晚点再吃吧。”
黎芷月怔了怔，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帮他插上蜡烛点燃。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了心愿。
“今年的愿望，是希望能顺利拿到一等功。”
听到最后三个字，黎芷月眉头紧紧皱起来，脸上满是震惊。
不是已经提了离职吗？那要怎么拿一等功？
她正要问问，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
看见郑医生的名字，她心头微跳，甚至顾不得会被他发现的风险，直接接了起来。
“黎律师，沈先生醒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黎芷月耳边炸响。
她猛地站起来推开椅子，衣服不拿鞋子也不换，就朝着门边狂奔而去。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听到动静睁开眼的陆砚舟只看到了她仓皇离开的背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了几秒，还是拿着衣服追了出去。
刚到楼下，他就看到黎芷月猛踩油门疾驰而去，车速快到像不要命似的。
这疯了一样的架势吓到了陆砚舟。
本着保护群众的职业习惯，他怕她出事，连忙拦了出租车追上去。
她一路西行到了医院，下了车直奔三楼。
他紧赶慢赶跟到病房外，气还没喘匀，就看到了正抱着一个人哭得泪流满面的黎芷月。
因为职业的原因，她的情绪向来克制，陆砚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激动。
而当她怀里的人抬起头，露出那张清俊的脸时，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听歹徒说过，他和沈庄白长得特别像，尤其是侧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直到今天亲眼所见，他才知道，这是句实话。
一刹那的震惊过后，陆砚舟心头升起复杂的情绪，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如此失态。
原来是等了五年的人醒过来了。


听着里面两个人哭着说起对彼此的思念和长达五年的懊悔，陆砚舟看着手里的大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些泛滥的情绪，转身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时，他发现出门前还没来得及吹的蜡烛已经烧完了，洁白的奶油被烧出了一片焦黑。
他拿来垃圾桶，把桌上的菜和蛋糕都倒了进去。
然后回到卧室关上灯，在黑暗里，安静地过完了自己27岁的生日。
接下来一个星期，黎芷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失去了所有消息。
陆砚舟也没有去打扰她。
他一个人在家里，慢慢收拾出来很多东西，一趟趟下楼丢掉，也不嫌麻烦。
清理完最后一个柜子后，他看着空了很多的房间，推着车下了楼。
因为手上的伤，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最后一袋东西丢进垃圾桶里。
刚完事，他正揉着手腕，一抬头却看到了一脸心事重重的黎芷月。
几天不见，陆砚舟以为她会很开心，毕竟沈庄白都醒了。
所以看见她这愁眉不展的样子，一时间他还有些不能理解。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黎芷月也抬起头，看见是他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怎么下楼了，来丢什么？”
“垃圾。”
听到这个答案，她斜着眼看了一旁的垃圾桶一眼，看见里面庞大的袋子后皱起了眉。
“你手上有伤，怎么不留着垃圾，等我回来处理？”
陆砚舟笑了笑，把手放在一旁的小推车上，“有小推车，不重。再说，你这几天不在家，垃圾放不了太久。”
黎芷月这才想起自己是在他生日当天无缘无故离开，消失了几天毫无踪影的事。
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找起了借口。
“砚舟，那天我是接到了委托人的电话说有危险，他在外市，我怕他出事，所以才急着出了一趟差，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这个临时想出来的谎言很拙劣，但陆砚舟依然没有戳穿，反而给了她台阶。
“既然都回来了，事情顺利解决了？”
黎芷月看着他信以为真的样子，有些哑然。
这几天她一直呆在医院哪儿也没去，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沈庄白。
因为她知道失去有多痛苦，所以再拥有时，她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父母、男朋友、工作等等所有事，都被她抛诸于脑后了。
直到今天早上，沈庄白许是从朋友那儿听说了这些年里她为他做的所有事，感动不已，主动戳破了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
“芷月，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我也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这一句话，黎芷月等了快二十年。
但当她真听到时，她心里却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冒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陆砚舟。
他们在一起这五年的点点滴滴，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在她脑海里重映了起来。
跨年时他落在她脸上的吻，熬了几个夜给她织的围巾，台风天送到她办公室的雨伞……
一幕幕画面闪过，每一帧上，都刻上了陆砚舟这三个字。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日他被救出抬出来时，那双血淋淋的手上。
一瞬间，黎芷月的心像被狠狠戳了一刀一样，泛起细密的疼痛。
她知道，因为她的一己私心，陆砚舟再也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和抱负，他的人生彻底毁在了她手里。
愧疚、懊悔，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疯狂侵占了她的心，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有脸面说出愿意两个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平复了心情，哑着声音答复了沈庄白。
“抱歉，我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沈庄白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毕竟他们周围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黎芷月有多喜欢他。
黎芷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找了个借口离开医院。
眼下再看到陆砚舟，她的心更乱了，只觉得说的每句谎话都成了砸在她心上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说了句实话，“还要一段时间。”
看着她的眼神，陆砚舟猜测她和沈庄白应该说开了。
现在她等的人醒了，他也彻底放下了。
他不想再演这出戏了，便用开玩笑的语气，试探性地问出了那句真心话。
“黎芷月，要不，我们分手吧。”


陆砚舟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绪很是复杂。
黎芷月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冒昧无礼，心底的愧疚愈发沉重。
她还想解释两句，陆砚舟就已经脱下衣服递了过来。
然后他飞快拿走了沈庄白的外套和墨镜帽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刚关上门，四面八方的粉丝就涌了上来，叫着沈庄白的名字。
他为了给他们争取离开的时间，既不能否认，也不能被认出来，只能压低帽檐，低着头飞快的往外走。
可就算他走的速度再快，过不了多久，还是被飞快赶上来的粉丝追上了。
走到一条小巷处，他就被一群人拽住了，堵在了角落里。
他一时身形不稳跌倒在人流里，被几个两百斤的胖子踩住了受伤的手。
这些狂热粉丝并不想放过他，都蹲下来抢着他的帽子和墨镜，连外套都撕烂了。
最后还是一个人发现找错了人，大家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等到人都走了，陆砚舟才用左手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到家后，他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一个人处理着受伤的伤口。
刚包扎好，黎芷月就回来了。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语气里满是犹豫。
“今天晚上……”
陆砚舟没有力气听她解释了，他忍着痛穿上外套，语气淡淡的。
“今天无论是谁，我都会这么做的，我的职业，就是保护人民群众，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所以你不用解释，也不用道歉。”
直觉告诉黎芷月，他说的这番话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她又想不起来，只能暂时放到一边想关心关心他的身体。
可话还没说出口，陆砚舟却打断了她。
“沈先生有没有事。”
“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
说到这，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庄白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一直有心理阴影，今天他吓得不轻，我有些放心不下，我还是再去看看他吧，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出了门，没有注意到垃圾桶里那些沾着血的棉签。
也忘了，要关心一下陆砚舟这件事。
黎芷月这一去，四五天都没有再回来。
可透过朋友圈，陆砚舟却能清楚知道她的行踪。
她陪着沈庄白一起回学校参加了同学聚会，替他挡酒，一起去海边欣赏最璀璨烂漫的黄昏日落，一起去做陶瓷手工……
每一张照片的镜头，都对准了黎芷月。
她的目光永远落在沈庄白身上，镜头捕捉她看向他的那一刻，眼里满是缱绻深情。
陆砚舟滑动着指尖，一张张翻过去，慢慢想起了许多往事。
从前，他和黎芷月在一起时，她也总会侧目看向他。
他每次转头时，都能从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些别样的情绪。
不是暧昧和喜欢，也不是专注和温柔。
而是怀念。
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好在从现在起，她不用再沉溺于往昔了。
想到这，陆砚舟轻声笑了笑。
他正想关了手机，一条消息突然弹了出来，来自何队。
“卧底行动，12月29号正式启动。”
陆砚舟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正经。
他抬起头看向桌上的挂历，目光锁定在29号上，呢喃了一声。
“只剩下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