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一间干净明亮的病房中。
周知心坐在一旁，拿着笔记本处理文件。
看到我醒过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给我倒了一杯水。
说：“医生说，你发烧了。”
原来是发烧了。
难怪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昏呼呼的，还差点错过清扫的时间。
周知心唤来护士。
护士在帮我输液的时候，朝我投来隐晦的打量。
这些年，我早已习惯这样的打量。
可此时，我竟然有些羞愧。
周知心问我：“你一上午都没有吃饭，要吃点什么吗？海鲜粥？还是什么？”
“海鲜粥吧，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喝海鲜粥，我经常变着法给你煮粥。”
我连忙摆手拒绝，苦笑一声：“不用了，随便垫垫肚子就好了，我还得去工作呢。”
听到我的话，周知心脸色有些复杂。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曾经的我衣食无忧，生活品质要求完美。
随便这个词在我世界里不存在。
周知心冷笑一声：“工作？你说的工作就是去扫大街？”
我心头一震。
无力的扯了扯嘴角......
自卑、羞愧等等乱七八糟的情绪充斥着我的内心。
护士找不到我的血管，将我手背扎出好几个血洞，周知心不满的说：“你这护士怎么搞的，连血管都找不到吗？”
我连忙说：“不怪她，是我的问题。”
听到我的话，周知心沉默了。
等护士离开后，周知心才开口：“你如今变了好多。”
我无奈的笑了笑。
曾经我双腿还残疾，找不到工作。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没有地方睡，只能睡在桥洞。
再不改变，我就要成为死人了。
周知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
我小心的抬头，却撞进周知心冰冷疏离的目光，她问我：“当初你为什么要走，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婚礼现场，多丢脸吗？你为什么要逃婚！”
我低下头：“我破产了，而且......”
而且我双腿被打断了，怎么能成为你的负担呢？
我想起她穿着婚纱和莫修远对视的那一幕，眼里的泪水还是忍不住砸了下来。
我想问问她曾经有没有爱过我。
可看着周知心冷漠的样子。
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最后我自嘲笑了笑：“你现在过得很好。”
“是不是很庆幸当年没有嫁给我这个废物。”
过了很久，周知心说：“我一直盼着你去死，怎么会愿意嫁给你。”
听到周知心的回答，我心中大痛。
我叹了一口气，拔掉手上的针头，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周知心又叫住我：“姜明期，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笑话。”
我回过头。
看到周知心泪流满面的双脸，她蹲下来，捂着脸痛哭。
过了很久，周知心停止哭泣，她生气的看着我：“你自大又不懂说话，总觉得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
“有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你去死！可真当你消失了，我......”
她看向我的双腿，眼里闪过一丝痛惜。
周知心纠结许久，跟我说：“明期，我这次来到这里，是来找你的。”
我深深的看着周知心，她还是那张脸。
可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尊严，变得让我熟悉又陌生。
我轻笑：“周知心，当初你恨不得我去死，将公司机密出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我猛然回神，看到周知心关切的双眼。
我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周知心认出我。
哪怕眼前的周知心，我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离开周知心的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念她。
但我不想出现在她面前。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
周知心伸出手想要拉起我，可我看着她白嫩的手心，一股自卑在心头萦绕。
我摇摇头，自己爬了起来。
白领在一旁冷嘲热讽：“你那么好心出头，人家也不领情啊！况且他给我的鞋踩脏了，就一个清洁工，赔得起吗！”
周知心皱着眉头，不悦的说：“我帮他赔！”
我心里又酸又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知心这是认出我了吗？
这时，莫修远走到周知心面前，握着周知心的手：“知心，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到我，眼里闪过了然。
他捏了捏周知心的鼻子，亲昵的说：“你还是那么善良。”
周知心笑着说：“他也不容易，我想起以前我找兼职的时候，也遇到这样的事，可惜那时候没有人替我出头。”
“帮他，就像帮曾经的自己一样。”
我松了一口气。
原来周知心并没有认出我。
可松了这口气，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原来她并没有认出我......
我弯下腰，将眼泪压在眼眶中。
我没敢说话，只是弯腰向周知心道谢。
周知心摆了摆手，凝视了我一会，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大钞。
她说：“你受伤了，去买一些药吧。”
我才注意到到，我腿上的伤口流出血，将裤腿浸透。
我咬着牙，双手颤抖的接过周知心手中的钱。
等他们转身离开，我才敢抬起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我知道，这也许是我这辈子能够在现实中，最后一次看到周知心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庇护的实习生，她变得很优秀，和我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再过不久，她就要成为云端里的月亮，我只能通过新闻采访看到她了。
如今的我，已经是烂在下水道里的泥。
要死不活的活着。
我垂着眼，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周知心给我的钱。
不远处就是药店。
我可以拿着这笔钱，去买几副好的膏药，缓解我腿上钻心的疼痛。
但是我舍不得。
这是我和周知心，最后一点联系了。
于是我将这些钱，小心的放在胸口的口袋，然后拖着麻木的身子，清扫着这条街道。
其实从我见到周知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这四年，尽管我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我也能从公众消息里窥探到周知心的生活。
我离开后，她过得很好。
还接手了姜家的产业，成为上司公司的女总裁。
莫修远一直陪着她，两个人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她看莫修远的目光温柔喜悦。
这才是她想要的吧。
我不过是她的一段噩梦。
我恍惚着，忍着心中的疼痛和思念，挥动着扫帚。
街上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有一个小孩拉着一个中年女人的手，吃着包子。
路过我的时候，小孩突然扬起手，将包子丢到我身上，然后又将豆浆泼到我脸上。
香甜的豆浆在我脸上流动着，我没忍住，舔了舔嘴角的豆浆。
很甜。
看到这一幕，小孩拍这手：“妈妈，你看这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中年女人皱着眉头，呵斥道：“臭烘烘的，还不赶紧滚，别挡道！”
哦，原来是说我啊。
我慢吞吞的想着，刚想离开，小孩突然推了我一把。
他年纪小，没把我推动，反而跌坐在地上，然后大哭起来。
见状，中年女人生气的拿起包包往我脸上砸，包包的棱角划伤我的眼角。
感受到旁人的目光，我顾不上浑身狼别，连忙向中年女人道歉。
女人不依不饶，竟然要我跪下道歉。
我犹豫了一会，听到投诉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缓缓弯下膝盖。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我抬头一看，看到周知心充满怒火的双眼。
她生气的说：“你怎么一点自尊都没有，就这么让人欺负？”
我苦笑。
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如今的我，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跟鸡窝一样，脸上全是污渍。
太狼狈了。
哪有当初那个骄矜的贵公子模样，也难怪周知心认不出我。
可看到周知心，我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逃跑。
哪怕周知心认不出我，我也不想在她面前呆着。
我只想躲在一个角落，默默的关注她。
我刚迈开腿，腿上尖锐的疼痛让我一时站不稳，我重重扑倒在地，粗糙的砂石划破我的手掌。
我强忍着疼痛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就要离开这个让我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身后突然传来周知心的声音：“姜明期，四年前你不告而别，这一次你也要不告而别吗？”
我猛的回头，看着周知心。
周知心说：“我早就认出你了，你不要装了。”
我刚想说什么，眼前阵阵发黑，在我陷入黑暗前，我看到周知心脸上的冷漠被打碎。

二十五岁那年，我和一个实习生订婚了。
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我就让她顺利通过实习，并且为她那个陷入牢狱的父亲奔走周旋。
于是，这个美丽单纯的女孩被迫跟了我三年。
结婚前夕，公司破产，我被人砸断双腿。
看着她穿着婚纱和竹马互诉衷肠，抱头痛哭的样子。
我不告而别，她也从来没有找过我。
后来我为了生计成为清洁工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上市公司的女总裁，和竹马高调秀恩爱。
她看我的眼神，冰冷疏离。
我自嘲笑了笑：“是不是很庆幸当年没有嫁给我这个废物。”
她却泪流满面：“一直盼着你去死，怎么会愿意嫁给你。”
......
公司破产后，我被人砸断双腿。
百般无奈下，我只好南下，离开这个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成为一名清洁工。
整日起早贪黑，只为了活着。
这一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
天很冷，冷风将我浑浊的脑子吹得有些清醒，我麻木的拖着扫帚，双腿隐隐作痛。
当我捡起地上的空瓶时，却看到周知心。
她穿着昂贵的大衣，站在一辆劳斯莱斯面前，长发柔顺的垂在她身后。
我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怕这是一场幻觉。
直到我把眼睛揉得发红生疼，周知心依旧站在那里。
我心里升起一丝激动。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我下意识的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却撞到一个面色匆忙的白领。
白领鞋子上的污渍，皱紧眉头，大声呵斥道：“你眼瞎啊，走路不看路的吗？”
这个人看我的眼神鄙夷又厌恶。
这些年来，我无数次的感受到这样的目光，早已麻木。
可这一次，却莫名的觉得有些难堪和自卑。
我低下头，小声的跟这名白领道歉。
我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引起周知心的注意力。
而白领不满的大吼：“道个歉都这么不真诚，你声音那么小！鬼才能听到！我要去投诉你！”
听到他的话，我涨红了脸。
我偷偷看了一眼周知心。
她就站在不远处，我们的距离不算远，半条街的距离。
可我们之间却分割成两个世界。
她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站在那里，身边的竹马正在和她说话，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两粒浅浅的酒窝。
而我站在垃圾堆旁，身上全是腌臜入味的汗臭味，被人劈头盖脸的指责。
我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想到这，我心猛然一痛。
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很大的力气推向我，原来是白领气不过，伸出手狠狠的推搡我一把。
我一时不备，踉跄倒在地上。
脚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一瞬间，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
而我旁边的蛇皮袋也跟着我摔到地上，里边的东西撞出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无比刺耳，吸引周知心的目光。
感受到周知心惊讶的目光，我只觉得浑身不安，萌生出逃跑的冲动。
可白领的脚狠狠的踩在我的手上，加上腿上的疼痛，让我动弹不得。
周知心快步走上前，语气锐利：“你在干嘛？为什么要动手！”
我看着周知心护在我面前的样子，陷入恍惚中。
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周知心的时候，她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维护着我。

二十五岁那年，我遇到周知心。
是一个清晨，我着急着回到公司确定项目，不小心撞到周知心，将她手中一大叠文件全洒在地上。
那时候的周知心，并不知道我身上穿的衣服是私人定制的高奢品牌，她见到我的时候，以为我是来面试的实习生。
她笑着跟我说：“没事，你是不是着急着面试，面试加油。”
我看着周知心的笑脸，她像一株蓬勃生长的野草，生命力顽强。
我一眼就被她吸引到了。
我从秘书那拿到周知心的资料，
她是公司刚入职的实习生，每天跟在老员工后边，一口一个“姐哥”，哪怕被那些老油条使唤得团团转也是一脸笑意，从来没有任何抱怨。
哪怕她家境不好，家里还有弟妹要上学，母亲缠绵病榻，而父亲陷入牢狱之灾。
她依旧像小太阳一样。
面对生活充满期望。
她见到我的时候，满眼惊喜：“你也被录取了呀，恭喜你呀！”
看着她纯净的目光，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我不想让她看我的目光变成公司其他人一样，于是我隐藏身份，以实习生的身份出现在周知心面前。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发现我喜欢上周知心。
于是在一个周末，我拿着一束鲜花，来到周知心的住处，想要跟周知心坦白，然后向她告白。
却在楼下，看到她和一个年轻的男人拥抱。
我知道，这是她的竹马，莫修远。
我看着他们眼里的情谊，苦涩的笑了笑，将鲜花丢进垃圾桶中，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又成为姜氏高高在上的总裁。
我原以为我和周知心就这样回归各自的生活，直到我父母忌日那天。
我不想面对姜家人的嘴脸，于是出来买醉。
我喝多了，被一群小混混拦住。
就在我思考怎么拖延到保镖过来的时候，周知心出现在我面前。
她害怕得身子发颤，却依旧站在我面前。
我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叫她离开。
她脸色苍白，却还是警告那些混混：“我报警了，你们别想欺负人。”
那些混混也喝多了，并不理会周知心的话。
他们拉扯周知心的时候，我脑子一热，明知道保镖很快就赶来，周知心不会有事。
但我还是不想看到周知心被其他人碰到。
我刚想把周知心护在怀中，可一旁的混混却给我两拳，周知心眼里都是泪水，她扑了过来，拼命的将我护在怀中。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现，我离不开周知心。
我想将她留在身边。

就在我想着怎么将周知心留在身边的时候，周知心遇到麻烦了。
她被诬陷成一个剽窃他人方案的小偷，甚至还被诬陷成一个商业间谍。
一边是刚进公司没两个月的实习生，一边是在公司工作多年的部门经理，其他员工下意识的相信部门经理。
周知心陷入孤立无援的境界。
我知道周知心是清白的，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部门经理旁边一个得意洋洋的女生，这是所谓的受害者，被周知心剽窃方案的对象。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部门经理要为他小情人铺路。
看着周知心绝望的样子，我忍不住出现在她身边。
这个时候的周知心，还以为我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实习生，她焦急的拉着我的手，小声的跟我说：“算了算了，你别为我得罪经理，我我......”
周知心说不下去了，眼睛里全是泪水。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在我开口将部门经理和他的小情人开除的时候，周知心终于明白我的身份。
她看我的眼神莫名，最后低下头说：“谢谢姜总。”
听到她语气中的疏离，我心一跳。
我看着周知心，突然开口：“知心，你知道姜家在京市的地位的，我可以帮你顺利的度过实习期。”
“你弟妹的学业，你母亲的病，我都会照顾的。”
“还有你父亲，我也可以帮你周旋。”
“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我鼓起勇气，向周知心表白。
我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爸妈还没来得及教我如何向心爱的女孩表白，就离世了。
爸妈离世后，我身边都是面慈心狠的人，也没人教我怎么跟周知心表白。
所以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落入周知心耳朵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周知心失望的看着我，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她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就这样和周知心在一起了，可她并不快乐。
秘书说，可能是周知心觉得我们两个地位并不对等，所以没有安全感。
于是我向周知心求婚。
可周知心依旧不快乐。
我想，时间久了，她就知道我对她的真心，也不会没有安全感了。
可结婚前夕，公司的机密泄露，面临破产。
我奔走的时候，被人拉进小巷子里，砸断双腿。
我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晚上，心里都是周知心。
我毁了我们的婚礼。
当我用尽力气，拖着软弱无力的双腿，来到周知心住的地方。
看着她穿着婚纱，一脸激动的看着莫修远。
我看着他们互诉衷肠，抱头痛哭的样子。
又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双腿，无声的笑了笑。
将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南下的火车票，离开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