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直到阿远三岁才又回来。
我曾劝她找个如意郎君成婚。
她满脸讥笑的看着我：“成婚后像你这样么？”
我满脸窘迫，无地自容。
6.
夫君考了三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而我又要带孩子，又要赚钱，又要操持家里，整天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打理自己。
那时的我头发枯燥，脸色蜡黄，身上偶尔还沾了阿远的屎尿。
夫君也因此好久都没跟我同房了。
“娘亲身上臭臭，姨母身上香香，阿远要跟姨母睡！”
小萝卜头似的阿远第一次见面，就拽着季妹的衣袖不肯松手。
他嫌我邋遢，却不知我也曾衣香鬓影，锦衣玉食。
震惊，失望，难过……
那天夜里换了三桶水，把自己都快搓得掉皮。
自从季妹回来后，阿远便对她格外的亲昵。
一开始我不知道原因，后来听到隔壁的小伙伴对阿远说：
“阿远，你娘亲好丑！”
阿远噘着嘴，一脸不悦：“哼，我迟早换个不丑的娘亲！”
虽说童言无忌，可阿远是我亲生的，他说的话，对我依旧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从那以后，我开始注重自己。
可这些年生活的磋磨始终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
脸上的斑点儿，眼角的纹路，走样的身材……
这些都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需要大把的银子！
阿远六岁那年，夫君中了秀才，在府衙找了个书吏的活计。
周围人对我也客气起来，唯独阿远依旧不肯亲近我。
“阿远！”
从学堂回来，我跟阿远打招呼，可他径直越过我，走向了一旁的季妹。
“姨母，今天的课业好难啊！”
“姨母，等休沐你陪我出去玩儿吧？”
他会在季妹面前撒娇，还会在季妹生病的时候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床前。
而这些，都是他小时候我对他做过的事情。
这些年季妹除了带他胡闹，甚至没亲手为他做过一顿早饭。
可我刚才在门口都听到了些什么？
他嫌我不够光鲜亮丽，想要别人当他娘亲？三人合起伙来准备休了我？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7.
“楚楚，你季妹今天夸我字写得好看，我简直太开心
养了八年的儿子对我总是充满敌意。
不仅撕烂我亲手给他做的衣裳，更是大冬天的把我推进湖里。
我以为小孩子不懂事爱胡闹。
可直到季妹回来了——
他扑进季妹怀里撒娇，拿出自己珍藏已久的木头玩偶。
还跟季妹一起说我坏话。
“我好讨厌那个女人啊，那个女人又穷又丑，有什么资格当我娘亲？”
“喜欢姨母，姨母长得漂亮，出手大方，想要什么都给我买！”
“姨母要是能嫁给我爹，当我娘亲就好了！”
1.
收拾好馄饨摊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
半路下起了雨，把我的衣裳全打湿了，黏在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
推开门一看，屋里一片狼藉。
椅子被踢翻了，茶杯摔碎在地，新衣裳也被剪成了碎片。
八岁的姜远抱着肩，板着脸，满脸不高兴的坐在床边。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都跟你说了我穿的衣裳必须是“流纱阁”的，你买的这是什么？想要我被同窗笑么？”
“谁家娘亲跟你似的早出晚归的？”
“也就是我爹参加乡试去了，否则早就把你休了！”
孩子八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但孩子无知，我不无知啊！
于是我撂了挑子，抽出一根鸡毛掸子，避开他身上的要害，朝他屁股上打去。
“让你无礼，让你攀比，让你不懂事！”
“姜远，娘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你太让娘失望了，知道么？”
姜远疼得哇哇大哭。
就在这时，住在耳房的季妹披衣起床冲了过来，把姜远护在怀里。
“楚楚，你不能这样打孩子！”
“阿远才八岁他懂什么？你这不是后母心肠么？”
姜远一听这话，瞬间如同找到了知己，一头扎进季妹的怀里。
“呜呜……姨母最疼阿远了！姨母真好！”
“我娘亲坏！不给阿远做饭！还回来得这么晚！”
2.
“楚楚，你怎么还来出摊卖馄饨？”
“你家夫君不是参加乡试去了吗？”
“以他的学识，多半能中个进士，到时候你可就是进士娘子！”
早上出摊，隔壁卖煎油饼的李婶子跟我打趣。
可我深知，人家不过是恭维
母乳，一吃母乳就吐。
所以我只能去镇上养羊的人家里，按月给他五十个铜板，取羊奶来喂他。
但他依旧体弱，经常伤风感冒，看一次诊就得花去我大半个月的工钱。
我让夫君一边读书，一边出门找个活计来干。
夫君不肯，说他是举人的命，哪有举人老爷给人干活的道理？
没办法，我只好求助公爹婆母。
“楚楚，不是我跟你公爹心硬，你们早就从这个家分出去了！”
“我们是跟着你小叔的，以后老了有你小叔照顾！”
话是这么说，可后来婆母瘫痪在床，小叔一家把她赶到牛棚让她自生自灭。
还不是夫君领回家来，让我伺候！
隔壁春娘问我：“听说你过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给人端屎端尿的，心头就没丁点儿抱怨么？”
我回她：“过去是过去，人要往前看！”
既然我的身份是假的，被人赶出来了，我就得脚踏实地。
总沉浸在过去的美好生活里，日子还过不过了？
5.
镇上最好的医馆里。
我抱起褪去高烧，在襁褓里睡得香甜的阿远。
寒冬凛冽，大雪飘落。
我掖紧了阿远身上裹着的棉衣，把他贴在心口抱着，忍着腹中饥饿，踏着除夕的爆竹声，一路往家走。
路过一家包子铺，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刚出炉。
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直往我鼻子里钻。
其实两个肉包也就四文钱。
但四文钱可以给阿远买半斤米糊了。
我就那样咽着口水，心无旁骛的继续赶路。
我被林家赶出来后，除了季妹，已经没有亲人了。
但我与季妹并非从小长大，所以也无多少情分。
可阿远不同，阿远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我一点一点把他从一只老鼠，养到了小猫那么大。
我不相信他会嫌弃我！
阿远长到三岁，对我十分亲近。
我一回来他就跟我贴贴，还会搂着我的脖子说：“娘亲辛苦了！”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付出是值得的，我的孩子他很爱我。
直到在外漂泊的季妹回来了。
季妹比我小六岁，母亲死后我养了她几年。
但她性格潇洒不受约束，稍微长大一点后就一声不吭的离家出
她能帮着照看我的份上才没跟她摊牌的！可她现在每天只知道给我吃馄饨！”
“姨母，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小弟弟么？”
刚到门口的我听到这段话，顿时止住了脚步。
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季妹怀孕了？孩子是我夫君的？
我的夫君跟我养了八年的儿子一起商量着要把我赶出家门？
夫君跟季妹也就算了，可阿远呢？他可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啊！
我才是他的娘亲！是这世上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给他洗衣做饭，为他辛苦赚钱，供他去镇上最好的学堂念书！
甚至于我会张罗这个馄饨摊也是想给他更好的物资生活。
我知道他只是一个孩子，可他不是我的孩子吗？
季妹和夫君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跟他们联起手来背刺我？
他这般嫌弃我，吃腻了我做的馄饨，却不知道我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女。
4.
我母亲是十里八乡，颇负盛名的接生婆。
二十六年前，她替经商到此的林家夫人接生时，把出生三天的我跟林夫人诞下的死胎换了。
从此我便代替那个死胎，在林家过了十六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母亲临死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季妹，季妹便去林家找我。
她那时候才十岁，本意是想让我收留她，但没想到被我大伯听见了。
大伯甚至没有通知我在外经商的父母，直接撺掇我的祖父，开祠堂把我扫地出门了。
十八岁那年，我经媒人介绍，嫁给了现在的夫君。
这年代盛行盲婚哑嫁，我与夫君成婚前面都没见过。
夫君是个读书人，一门心思的想要考取功名。
家里的吃穿用度，包括生下阿远后的一切开支都靠我出。
我怀阿远的时候，尚未足月他便在我肚子里发动了。
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三斤七两，瘦小干巴，像只大点的老鼠，连哭都不会哭。
稳婆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他才发出可怜的，嘶哑的哭声。
旁人都说他养不活，可我偏不信！
这个年代，女子能干的活计本来就少。
幸得“翠玉轩”的掌柜看中，让我帮她画首饰加工图换取每月二两银子。
阿远不能吃
了！”
昔日，夫君欢喜的表情浮现在了眼前。
不过是被季妹夸了一句字写得好看，值得他这么开心么？
“我也夸过你啊，怎么不见你这么激动？”我问。
“哦……你跟你季妹不一样，你季妹年轻漂亮，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美人儿，甚至有员外想要娶她做填房，很多公子哥儿都想得她的另眼相待！”
“我跟你成亲时，我不漂亮吗？”我问他。
要知道，那时候的我也不过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摇曳生姿的年纪。
夫君心虚的望着我，弱弱的说：“可你现在不漂亮了啊……”
季妹离家漂泊的那几年也不知道靠什么生活。
总之她不但没有落魄，还学会了作赋跳舞。
夫君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我也不是没有察觉。
我曾为此跟夫君争吵过。
“你连自己的季妹都容不下，怪不得林家会把你赶出来！你跟你那死去的母亲一样心术不正！”
夫君每次都会用这种话往我心窝子里戳。
可我那时候出生才三天，我有得选？
算了，我不愿提起这件事，从此便再没跟夫君吵过。
他觉得季妹好就好吧，我只要有阿远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