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都说顾明是掉进鸡窝的金凤凰。
我是他身上去不掉的黑泥。
在知青抛妻弃子的浪潮里,他义无反顾的带我回了沪市。
我原以为是幸福的开始,没想到是噩梦开端。
在这里没人相信我,也没人瞧得起我。
这里的房子比农村华丽一万倍,但我同这里格格不入。
因为营养不良怀孕流产后,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抑郁。
在不断被否认被要求道歉的高压下,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他。
可这个时候,一直在婚姻关系中保持冷漠的顾明却一反常态的强硬。
他求我不要走,告诉我后悔了。
我将他远远甩开,我才不要回头。
1人人都说顾明是掉进鸡窝的金凤凰,我是他身上去不掉的黑泥。
他是下乡的知青,在知青里面也是百里挑一。
偏偏在山上劳改的时候被我父亲救了,父亲弥留之际恳求他照顾我,我就这么同他打了结婚报告。
村民们都让我多长个心眼,顾明高考高中后一定会抛下我离开,可他没有。
在众多知青们接二连三抛弃农村家眷的浪潮里。
他把我也带走了。
离开的那天我心中跳跃着名为幸福的小鸟,我想顾明虽然面上冷心冷情,但他心里是有我的。
可来沪市不到半年,我就认清现实了,也认清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这里的房子比我们农村的土院子漂亮的多,家里还有做饭的阿姨,每个人看上去是那么体面漂亮。
刚来时,我总觉得一切都像是美好的梦境,好日子要来临了。
结果反而是噩梦的开始。
此时我刚刚跟村支书打了电话,询问家中房产的事情,说我准备回来的消息。
话筒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深深的叹息,小草,是过得不开心吗。
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牙齿咬着下唇难以压抑的哽咽。
村支书似乎察觉了什么,张家村永远是你的家,如果没有路费了,就跟伯伯讲知道吗。
最后才挂了电话。
顾明已经七天没有回家了,这在半年里,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我下楼准备吃饭,保姆却像盯贼一样看着我,我拿了冰箱的一个鸡蛋,却要从荷包中拿一毛钱补偿给对方。
你乡下来的不懂规矩,这沪市寸土寸金,你在家又不挣钱,怎么好意思白吃白住。
这里有乡下没有的彩电,有乡下没有的冰箱,但这一切只有顾明来,我才能借着用一下。
平常的时候它们和我一样封锁在这个冷情的别墅里,就像是顾明附加的一个物件。
我原本有些饿,突然想到要买回去的车票,父亲留给我的钱所剩无几,还是放了回去。
保姆两眼一翻,不客气的当着我的面将冰箱狠狠关上。
没钱吃什么东西啊。
我从一开始的据理力争到如今的沉默,都是因为顾明曾皱着眉头指责过我。
他说王妈是从小照顾着他长大的老人,让我对对方客气尊重一些,不要将农村里大吵大嚷的恶习带过来。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事一下子就准。
我在一次次的得不到安抚中,学会了沉默,在这里,我的诉求就是最底层无用的东西,我的话我灵魂的出口,无人在意。
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
在张家村,大家会高兴的称赞郎才女貌,但是在这里,我就像是顾明身上去不掉的污点。
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打量和鄙夷,他们看似良好的教养反而让他们说的话更加伤人。
总是话里有话,温柔中带着隔阂,让我处处难堪。
想到马上就要回去了,我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就像是能将不愉快拍走一般。
这半年我学会最深的感悟就是,人一定要学会甘心。
推开大门走出去,抬头恰好看见了不远处的顾明。
他往日冷峻的容颜如春水般化开,低头耐心的听对面小声诉说着事情,眉眼中没有一丁点不耐烦。
他对面标志的女同志我也认得,是赵云婷,他下乡前的未婚妻,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当初因为下乡,对方家长背着赵云婷解除了婚约,两人算是被强行拆散的鸳鸯。
刚到沪市时,赵云婷眼中含泪,直接扑到了他的怀中。
哪怕日后顾明解释千万遍,他们的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我仍然对那天的真情流露记忆深刻。
从张家村到沪市,为什么甘心了呢?
你见过对方爱人的模样时,你就能清楚的知道,他并不爱你。
2也许是我盯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顾明恰巧转头看向这边,看到我的时候嘴角收敛起来,眉头逐渐紧皱,大步往这边走过来。
我不自觉的缩着身子,摸索发凉的胳膊,想低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我自从来沪市之后犯了太多错,他一张嘴,我怕他说出来的都是斥责的话语。
在这里,我总是显得像个傻瓜。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怎么不多穿一点,身上这么凉?
顾明低头看着我,用手背触碰我的额头,感觉额头还有些发烧。
我的身体已经有点排斥他,他伸手我往后方躲,顾明紧抿着唇,有些不苟言笑。
又或者他几乎很少在我面前笑。
嫂子怎么一个人呆呆的站在这儿,又同王妈拌嘴了吗?
赵云婷好奇的探头过来,打断顾明要说出口的话。
她自然的搂住我笑着安慰,王妈也就啰嗦了一点,实际性格很好的,我帮你去解释解释。
又来了,一开始我还真的相信了,后面才知道赵云婷只是借着这些事情,无孔不入的向我透露,她才和顾家是一家人。
我勉强勾起嘴角笑笑,随后拒绝了,我有事外出,没想到撞见你们了。
我只是应付一下,顾明和赵云婷听到这句话却满脸的尴尬,顾明更是小声斥责。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同云婷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今晚家庭聚餐,是妈邀请云婷来,你不要这么小心眼。
你知道现在这种时候,随便污蔑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是多么下作的行为吗。
两句话如同炮竹一样在我耳边炸开,下作,原来我在他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我手捏紧了泛白的衣角,感觉脊椎上放着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我想说很多话,但最终我顶着顾明失望的眼神对流泪的赵云婷道歉。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随后就像一个失败者一般快速的逃离了那里。
过去半年我被关在这别墅里寸步难行,我只能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顾明身上,我无数次发现他和赵云婷亲密的举动。
我发现他永远停留在对方身上欣赏的目光。
我知道赵云婷同他在同一所高校,两人共同话题永远都说不完。
而我,我只是个高中都没上完的农村妇女。
离开了农田和乡村,我一无是处。
同样,我也自惭形秽。
买回程的火车票很容易,只是顾明从不给予我家用的钱,父亲留下来的积蓄在沪市光是活着就很艰难。
所以我从火车站那边回家,只坐了一半的公交车,转乘的那部分我是走回来的。
小心的推开大门,屋内其乐融融的场景因为我停滞了下来,所有的目光火辣辣的打量在我的身上。
顾明的弟弟嗤笑出声,没想到嫂子还没来沪市多久,倒是融入的蛮好,我们还以为你在外面玩的都不想回家吃晚饭了。
桌子上肉香不断的攻击着我饥肠辘辘的肠胃,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一声,随即让对方发出更夸张的爆笑。
我脸爆红到无法适从,我听着王妈亲昵的跟赵云婷说今天做了她最爱的菜,顾明的母亲摸着赵云婷的头,一腔慈爱发自内心。
顾明看了我一眼,还不赶紧上去,在爸妈面前像什么样子。
我裤腿上还有回家路上摔跤的灰尘,我觉得我此刻一定很狼狈,我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比今天更狼狈的时候。
我胃早就饿的没有知觉了,在冷风中走回来,全身冰冷,只有手心那部分是热的,那部分我攥着我回家的车票。
顾明跟着我上了楼。
他关上房门将我拉到椅子上坐好,去卫生间弄了温柔的毛巾帮我擦拭手和脸上的灰尘。
你今天很不对劲,你这是怎么了?
难得我听到顾明温柔的话语,这一面我从来只能看到他对家人和赵云婷露出,我冻的太久了,眼珠有些迟缓。
将压在心底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顾明,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