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姞雪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悦耳动听“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三重清脆歌声,如檐下风铃,渐次响动,边上弹琵琶少女,十指轮飞,一看就是好手。这是新入蓬莱院的四名女乐,皆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弹琵琶的少女更是身世清白的太原良家子,据说是伊孺人进献的。刘玉娘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敲打,有了那一手好琵琶的良家子,自己要当搊弹家怕是难了。“春娘姐,这不是《东飞伯劳歌》吗?”“春娘姐,七夕是不是要唱这首?”歌声一歇,女乐们便围着赵春娘问个不停。赵春娘来回扫了两眼,待女乐们安静下来才道,“你们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还没新来的懂规矩。”见有些女乐尚不服气,赵春娘又笑骂,“还不高兴了?在这里不服帖,去到外头还不知怎生闯祸,这次夫人娘子可多着呢,出了岔子,这上上下下,除了新来...
“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
三重清脆歌声,如檐下风铃,渐次响动,边上弹琵琶少女,十指轮飞,一看就是好手。
这是新入蓬莱院的四名女乐,皆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弹琵琶的少女更是身世清白的太原良家子,据说是伊孺人进献的。
刘玉娘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敲打,有了那一手好琵琶的良家子,自己要当搊弹家怕是难了。
“春娘姐,这不是《东飞伯劳歌》吗?”
“春娘姐,七夕是不是要唱这首?”
歌声一歇,女乐们便围着赵春娘问个不停。
赵春娘来回扫了两眼,待女乐们安静下来才道,“你们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还没新来的懂规矩。”
见有些女乐尚不服气,赵春娘又笑骂,“还不高兴了?在这里不服帖,去到外头还不知怎生闯祸,这次夫人娘子可多着呢,出了岔子,这上上下下,除了新来的,一个都跑不了。”
见众人脸色严肃起来,赵春娘才向琵琶少女招招手,琵琶少女伶俐可爱,似一只皮毛光鲜的小猫,轻轻走了过来,同众人行礼。
“这是马盈盈,家里专门请了先生教琵琶,比起蓬莱院可不差,这次她带来了新舞,和原先我们跳的《东飞伯劳歌》不怎么一样,盈盈,你同姐姐们说说吧。”
马盈盈害羞一笑,眸光似水波潋滟,“诸位姐姐万福,姐姐们唱的《东飞伯劳歌》本是南朝民歌,后来被太宗朝诗人张柬之改过词,这舞蹈也随之改了改,队形走步和原来是差不多的,就是舞姿大不一样,我跳的不怎么好,还请诸位姐姐指教。”
“盈盈,你懂得可真多,你也读过书吗?”
夏小如似乎对读书之事特别敏感,冯溶溶自也帮腔,“盈盈,你把改过的《东飞伯劳歌》唱我们听听呗?这舞是新的,词总也得是新的吧?”
赵春娘打断道,“时间不等人,你们要学新的,过了七夕,想怎么学就怎么学,眼下把舞练出来就很好了。”
“是啊,姐姐们,改了的,还没原来的顺口,妹妹这也不能叫读书,不过是认得些歌词,和五经之类的正经文章,差远了。”
“看看,我们盈盈年纪小,见识到不小。”
冯溶溶这话阴阳怪气,刘玉娘知道是针对自己的,当下并不出声,夏小如赶紧推搡了冯溶溶一下,赵春娘眼神也颇有些严厉,冯溶溶于是别开视线,假装没说过。
马盈盈说的那首,刘玉娘也背过,什么“青田白鹤丹山凤,婺女姮娥两相送”,雅致是雅致了,可对于不认字,需死记硬背的人来说,是不太好记。
“玉娘,怎么了?是因为新来的四位妹妹吗?”
到了屋里,见刘玉娘失魂落魄的,赵春娘索性敞亮着说话。
刘玉娘也不隐瞒,“春娘姐,这蓬莱院……能有几个搊弹家?”
“搊弹家不一定,教习就只能两个,一正一副,玉娘,我知道君心难测,但你也要知道夫人的为人,是不会对你不管不顾的。”
刘玉娘点点头,无心再说下去,“春娘姐,我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怕冯溶溶挑事。”
“放心吧,若是如此,下一个挨打的就是她,也不会只有两下。”
刘玉娘笑了笑,心里暗自翻腾,去少阳院不是条路,继续留在蓬莱院,恐怕也是福祸难料……需得再寻条路……
心底突起的念头,让刘玉娘既害怕,又忍不住去想,有没有可能让石敬儒要了她?
七夕时节,太液池刚好起雾,湖畔人影朦胧,衣袂传香,当真人间仙境。
长大后,刘玉娘才知道,那座建在石云台上的亭子,叫望仙亭,几乎有半个水榭大小,是整个太液池最尊贵的位置。
此际,三位夫人尚未到场,白檀站在众女乐前,一一验看她们绣的荷包,刘玉娘则偷打量起安金姝身边那位石校尉。
那是一张方脸,五官带着些苦相,好似有愁不完的心事,体魄到是健硕,只太过平凡,披甲带刀后,怕是和宫里的侍卫一般,也认不出谁是谁。
石敬儒的眼睛很老实,除了前方三寸,就没向女乐这边斜过,仿佛入了禅定。
“青鸾?”
话音传来,是白檀拿起了夏小如的荷包端详。
“回白媵人,是青鸾,背面是琴瑟,奴祝王妃同三郎君凤鸾和鸣,琴瑟和谐。”
“说得到是动听,当真好得泼不进水,你还有机会吗?”
“回白媵人,奴的心和媵人一般,只盼着王妃好,王妃好我们才会跟着好。”
白檀笑了笑,没应声,叫过一个宫婢,命她单独收好青鸾荷包。
看着其他女乐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的眼神,刘玉娘心中好笑,这两人当真比伶人还会演,夏小如应是早就知道,真正该讨好的是王妃,而不是李存勖,什么样的荷包能到李存勖手上,还不是韩无量说了算?
之后,白檀意兴阑珊地一个个看过去,又一个个扔给跟在另一旁的内侍。
“看得出,你们尽力了,可是呢,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们个个能歌善舞,但伺候三郎君可不能只会这些……这是什么?”
翻到刘玉娘那只,白檀口气不善起来。
“回白媵人,是麒麟……”
“就你这半吊子,还绣麒麟?心气倒是高。”
刘玉娘低头不回话,白檀前后翻看,又皱眉,“这么多针孔,拆过多少次了?最后这线脚简直是要飞出去,罢了,我也知你辛苦……璎珞啊,你过来看看,这样的能不能交差?”
一名宫女从队列中走出,她步伐稳健,有点像曹青娥,似乎练过武。
“回白媵人,奴不懂女红,一切由白媵人定夺。”
“不懂归不懂,好歹总能看吧。”白檀说着从内侍手里抽了个荷包比上,“你看看,这也差太多了,拆了这么多遍,用心是用心了,但这样坑坑洼洼的,还有最后赶出来的那些,可真没法交待。”
“回白媵人,奴看到了,会照实同伊孺人说的。”
原来这个璎珞是伊曼殊的奴婢,难怪白檀要拉着她解释半天。
之后,白檀将荷包扔回给刘玉娘,转了身,嘴里含糊道,“王妃有赏。”
当即有内侍走出,捧着漆盘,上头层层叠叠摞着点螺小盒,女乐们眼睛顿时亮起来,虽然宫墙高隔,但有些事,千山万水都隔不住,比如这点螺小盒,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着外头最时新的花钿。
轮到刘玉娘时,刘玉娘行礼看向白檀,“玉娘愧不敢当。”
白檀捋了捋鬓发,眼神有意无意扫过璎珞,“让你拿着就拿着,王妃还能差了你这份?”
璎珞面无表情,好似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刘玉娘不再多话,拿过自己那份,到了最边上。
女乐们忍着好奇,将小盒塞入自己随身荷包后,又等了好一阵,才见一群妇人众星捧月地围着三名夫人走过来。
中间一身浅色道袍的是极少露面的刘银屏,左边是圆领胡服的曹青娥,右边的陈子柔衣裙翩跹,犹如月宫姮娥,三位夫人穿着上颇有些格格不入,气氛却十分融洽,边上,大郡主李妙虚,王妃韩无量,孺人伊曼殊等人都跟着,白檀迎上去行礼,而后同元娇奴亲亲热热挽了手,走在后边。
献舞过后,乐声将停时,望仙亭上,不知说了些什么,一个声音突然高起,“刘夫人好眼光,这舞是改过了,是长安旧苑里的歌舞,也多亏伊孺人献了个好良人。”
声音似飞瀑般泻下,女乐们神色一凛,这不是母老虎孟春晓又是谁?
从前就知道这位夫人嗓门大,都有些敬畏,后来得知范紫奴的下场,更是人人自危。
新来的四名少女不知厉害,跟着宫人上去,望仙亭里叮叮咚咚热闹了好一阵,依稀可听见孟春晓夸马盈盈比年少时的赵春娘还出色。
站到小腿有些发胀时,常清带着宫人又从望仙亭走下。
“三位夫人有令,让诸位不必拘束,一会儿有伶戏班子唱《风尘三侠》,还会送上巧果和花露,诸位自己寻地方坐,别太散漫就成,看过戏,就回院里自个乞巧吧。”
难得有戏听,本该高兴,可谁叫齐勒勒才出过事,当下女乐们也是面面相觑,小声称谢。
很快,太液池畔的水榭上,敲起锣鼓,一嗓子拉开满堂彩。
待到红拂女上台后,开始传出窃窃私语,说是唱红拂女的伶人就是景进--齐勒勒那个师弟。
一时间,不知为何,刘玉娘只觉那捏出来的嗓子,似一根根针,扎得她坐立不安。
“春娘姐……我,我可以先回去吗?”
悄悄溜到赵春娘身边,刘玉娘小声问着。
赵春娘巍然不动,“夫人们还没走呢,你回去像什么样子?又谁陪你回去?等戏散了吧。”
刘玉娘无奈,同赵春娘一道站着,又偷眼打量起石敬儒,此际,安金姝正与石敬儒说着话,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令刘玉娘不禁有些羡慕起当女冠的自在来。
不知多久,忽有两名内侍猫着腰,穿过人群,匆匆跑向安金姝,安金姝的笑容很快消失,并带着石敬儒向自己这边走来。
赵春娘也察觉不对,迎了上去。
“春娘子,竹篁院……怕是有些变故,眼下不可惊扰旁人,还请春娘子同我去看看。”
“春娘姐,我也去。”
刘玉娘知道,多半是齐勒勒出事了,而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
赵春娘迟疑了下,最终没有反对,“请安师带路。”
安金姝点点头,又同石敬儒道,“请石校尉跟我走吧,到了竹篁院,我再派人送你出去。”
因果报应
“春娘姐……对不起……”
珠镜殿外梧桐树下,刘玉娘声音细的几乎要断掉。
赵春娘出着神,似没听到的样子,但很快又长长叹了口气。
“春娘姐……”
“玉娘,你知不知道,蓬莱院里,除了盈盈她们,都受罚了。”
刘玉娘愧疚的是欺瞒,却未曾想赵春娘好似在怪她拖累众人,再想起方才元娇奴说自己摘得干净,未免有些不服,“若不是她们闹起来……”
“是,她们闹是她们的,那你呢?”
“我……我只是对不起春娘姐,没有对不起旁人……”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常清替你说话被曹夫人冷落,秋娘冒险给我传信说元娇奴寻你麻烦……,你不是说要当搊弹家吗?想留在蓬莱院当教习吗?为何改了主意也不同我说?”
“秋娘姐进宫了?”
刘玉娘这才意识到,赵春娘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应是沈秋娘随孟春晓入宫,得知元娇奴要寻自己麻烦,才冒险告知了赵春娘。
赵春娘撇过头,没理会。
“春娘姐……我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知道是自己错了,可刘玉娘又有些恨,为何赵春娘不早些告诉自己,如此,自己就不会打石敬儒的主意。
“罢了,也怪你春娘姐没本事,不能肯定这桩事办不办得成,所以没同你说,我气你瞒我,又何尝不是气自己无能为力。”
刘玉娘心里霎时穿了个洞,她为自己方才的恨意感到羞愧,甚至有些无颜面对赵春娘,当下侧过身去抹泪。
赵春娘的声音亦有些哽咽,“你秋娘姐让我好好同你说,结果我还是忍不住……玉娘,你知道吗,从今往后我都够不着管不着你了,你是我和秋娘看着长大的,我们实在不愿听到你有任何不好,想来你也清楚,眼前你就只剩曹夫人这条路,在这个宫里,太有主张不是好事,一件很小的事,都会牵扯好几个人,姐姐希望你能记住这点,你的事不止是你的事,同样,别人的事也会牵扯到你,这些东西,你入宫第一天就应该感受到了。”
赵春娘的话都在理,刘玉娘却有些无法接受,倘若能选择与谁牵连,便是出了事,丢了命,至少没有悔恨,可如今这般全叫人左右着,她又如何甘心。
这么想着,刘玉娘口上还是道,“春娘姐……玉娘知道……你是为我好……”
“罢了,姐妹一场,姐姐便再嘱咐你两句,有曹夫人在,你不必怕王妃,王妃本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就是性子软,才叫几个刁奴拿捏住,好在还有伊孺人,方才你也看到了,想必是伊孺人有所察觉,才派七宝过来,往后,只要你安分着,曹夫人和伊孺人都会保你。”
刘玉娘点点头,分明知道是良言,却有些听不下去。
“还有一事,安金姝这个人……你需小心,她同大王有血海深仇。”
刘玉娘吃了一惊,但见赵春娘神色复杂,似乎是一个很长很曲折的故事,偏眼下也没多的时间细细道来。
看了眼在远处频频张望的邓阿监,赵春娘伸手拍了拍刘玉娘的肩,眼里尽是落寞,风乍起,才清扫过的花径,又是枯叶残花坠地,像是人心上的烦恼,零落不完,除之不尽。
“玉娘子来了?先坐会儿。”
当天下午,刘玉娘就被送去了大角观西北面一处花苑,花苑里燃着不知名的香,刘玉娘站在垂花门下,不敢往里去,深怕自己的味道冲人。
安金姝正栽着一株桂苗,从背后看去,到像是在拔树。
见刘玉娘拘谨,安金姝将树苗摆好,交给边上两名女道后,去石泉边洗了把手,走到刘玉娘跟前,突然将她双手拉住,“玉娘子生气了?”
刘玉娘摇头想挣开,才发觉安金姝力道奇大,手掌温凉如玉,似乎还有茧子。
“玉娘子莫要怪邓阿监,若非如此,也不好同夫人交待。”
“玉娘知道,安师是为我好,也是玉娘该罚,更何况都没罚满七日。”
刘玉娘回着话,一路被安金姝拉到软榻前,按着坐下。
“哦,不是为了这个生气,那就是因为邓阿监没帮你出头?你别看她那般泼皮还是个阿监,可在那些人面前却不顶事,这不,她怕出事,才来我这儿报信,我便提前出关了。”
“安师……我真的谁也没怪……”
“是吗?”安金姝俯身端详着,“是你说的,我是神医,看看你的脸,两颧发红,里头还裹着青气,伤心、生气、委屈……”
刘玉娘惊讶极了,抬头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笑眼,一时分不清真假。
“好了,逗你呢,你看你,眼睛红着,一看就是哭过了,可是被你春娘姐训了?”
提起赵春娘,刘玉娘心头起了一丝警惕,“回安师,春娘姐没有训我,只是担心我。”
“哎呀,那我可真是枉作小人。”安金姝直起腰,转身就走。
刘玉娘慌了,站起身来,“安师,对不起……”
安金姝停住脚步,回头笑道,“几日的功夫,玉娘子到是同我生分了,也罢,我知玉娘子此时心里必然乱得很,我且给玉娘子煮杯香茗,那一罐子天香茉莉,就等着玉娘子来了才启封。”
之后,刘玉娘呆呆坐在软榻上,看着安金姝忙进忙出,还时不时同女道们说笑两句,刘玉娘越看越觉不可思议,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背着血海深仇,会不会是赵春娘搞错了?可若赵春娘没搞错,这样的安金姝岂非可怕?
“小心烫着。”
玉盏就着银托递到刘玉娘跟前,花香好似一阵清新山雨,冲刷去了那若有若无萦绕在鼻端的臭味,刘玉娘伸手接过道谢,又没了话语。
安金姝兀自玩着杯盏,很是自得其乐,“玉娘子这是身心俱疲累着了,水已烧上,待会沐浴过后,先好生歇上两日再说。”
安金姝不急着问,刘玉娘反是有些着急,“安师……接下来可要我做些什么?”
安金姝笑着扫视花苑,“你且看看我这里能做什么?念经种花、清供盆景,这些个,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法事呢,我偶尔跟着做做,毕竟我只是个小经师。”
见刘玉娘疑惑,安金姝又解释道,“小经师就是接引弟子入门的,负责讲些粗浅的道法佛理,清规戒律,对了,我还会医术,可这也不是一两日能学的,要说学医,那可比玉娘子前两日做的活还要糟……罢了,不多说了,免得又惹玉娘子想起不痛快事。”
刘玉娘聚精会神听着,安金姝的话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亲切又神秘,且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新鲜,刘玉娘忽而觉着自己刚才的猜测或许是错的,或许这世上真有神仙修道……
“怎么了,玉娘子有什么想问的?我脸上可没字,你这样盯着我看是看不出来的。”
“我……抱歉,我是想问安师,道观里也学佛法吗?”
“学,别看人前吵得热闹,背地里都相互学着呢,尤其是那《太上感应篇》,如今禅门佛寺,都用这个来讲因果报应。”
“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吗?”
安金姝啜着香茶,笑看刘玉娘不答话,就在刘玉娘被看得七上八下,微微张口之际,安金姝才悠悠道,“玉娘子,你信天上有神仙管着人吗?”
“我……”刘玉娘被问住了,若说信,为何元娇奴活得风风光光的?若说不信,可冥冥中似乎又有许多无法掌控的东西,就好比她来到晋阳宫。
“那就是不信了。”
安金姝放下茶盏,轻轻一记金石脆响,好似敲在了刘玉娘脑子里那根弦上。
“玉娘不懂这些,不敢妄言……”
“怎么说呢……”安金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玉娘子这般不信的,可能才是大智慧的人,凡夫俗子信神仙,不过是为求庇佑,可我看玉娘子心里头是亮堂的,这些木雕泥塑,祖宗牌位,根本庇佑不了任何人。”
安金姝这话,对刘玉娘来说,可谓惊世骇俗。
见刘玉娘惶恐,安金姝又笑起来,“吓着了?还想听下去吗?”
刘玉娘踌躇着点了点头,她心里实在有太多太多打不开的结,安金姝的话听着像是能打开这些结,更何况,安金姝若真有问题,曹夫人如何会让她当小经师,又如何会把自己交给她?
“看来玉娘子不仅有大智慧,还有大无畏,凡人听这话,光是想着天上神仙会不会来惩罚自己,就已经吓破胆了。”
“安师,天上真的有神仙佛祖吗?”
看着安金姝笃定自在的样子,刘玉娘不禁放下拘束,大胆询问起来。
安金姝朝天看了眼,深秋季节,天色分外澄澈碧蓝。
“玉娘子问的这个,在佛学中,叫做遮法,遮法就如这个‘遮’字,将东西盖起来,不肯定,不否认,不讨论,没有答案,所以,这世上有没有神仙佛祖,安金姝没法回答你,只能告诉你,这个问题于你而言,没有意义,没有用处,更不能解你心中所惑。”
“那因果报应呢?”
“这个自然是有的,我们素日里都活在因果报应循环中,最寻常的,人不吃饭不喝水就会死,不吃饭不喝水是因,死是果,这些常因常果皆是常理,不难理解,难就难在那些非常之事,非常因果。”
刘玉娘听得入迷,频频点头,最后更是重重点了下头,她不是忘了赵春娘的告诫,而是实在听不出安金姝这些话有什么问题。
安金姝起身,没有急着回答,走到方才栽树的地方,拾起一个小袋子走回来,打开放在刘玉娘面前,刘玉娘看去,是不知名的种子。
安金姝指着这些种子道,“这是蜀葵种子,这些种子就是因,种子种下去,若能发芽、开花、结果就是有了‘回报’,蜀葵种子开蜀葵的花,结蜀葵的果,种什么得什么就是报应,发芽开花是花报,结果是果报,根里能再发出来的,叫做余根,一般的经师法师,专讲果报,却不提花报余根,更不会讲,有些种子种下去根本长不出来,也就没什么报应了。”
说者无心
“说起来,石家大郎也是个命苦的。”
见刘玉娘疑虑尚未打消,安金姝絮絮叨叨说起了石敬儒。
“玉娘子说的这事,金姝多少知道些,三叔父确实有这么层心思,故而才让我带着石家大郎入宫,原本呢,石家大郎订过一门亲事,偏那家小娘子身子弱,拖磨了几年,还是在一场春疫中走了,事情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一则石家世代为官,还是有门第的,不可娶太差的,二则石家大郎是养子,大家闺秀嫁他是委屈了,三则他妻子未过门就走了,外头都传他克妻,需娶个命格贱的,那些小家碧玉能攀上比他好的,自也不愿意嫁,到最后,便只能把主意打到宫里来,三位夫人也是默许的,前阵子还说,若石家大郎能娶上,便赐他宅子,免得在叔叔家尴尬。”
众人口中的“三郎君”到了安金姝口中变作了“三叔父”,这安金姝分明双十年华,怎会和李存勖是叔侄辈?
心里有疑惑,刘玉娘也不敢问,只同安金姝道,“多谢安师告知,是玉娘胡思乱想,让安师见笑了。”
“我猜,蓬莱院里应是无人想嫁,因此才推你出去,不过玉娘子是曹夫人器重的,将来少不得封搊弹家,我想玉娘子只要不同她们扯掰,避开些就行,一切有夫人们做主呢,再则,石家大郎也是个知趣的,不会叫夫人们为难。”
听安金姝说得头头是道,又站自己这边,刘玉娘当下明白,安金姝多半是曹夫人的人,心里石头彻底落了下来。
黄昏时分,赵春娘回转来,她一早由内侍宫婢接出去,又是一群人送回,很是神秘。
到了屋里,赵春娘也不隐瞒,说是沈秋娘和那三名宫人下个月就要送出去,曹夫人特意恩准女乐们去冰轮院道别。
冰轮院,院如其名,淡雅素净,桐桂海棠,玉兰银杏,皆是笔直向上又不乏姿态的草木,院中一方白石搭成的池子,光是站在院里,就让人遐思那清幽夜色中,掬水玩月的情景。
再看沈秋娘和那两名女乐,在尚仪局调教下,多出了不少贵气,沈秋娘似也变得更持重了,待众人满满当当挤到屋里后,沈秋娘又故态复萌,同众人笑闹开,女乐们纷纷拿出自己的践行礼。
宫里买不到什么东西,刘玉娘私下塞了两锭纹银给沈秋娘,其余两名女乐,她只送了些平日不用的首饰。
“傻孩子,给我钱作什么?”
将刘玉娘拉到僻静处,沈秋娘埋怨着把纹银塞回去。
刘玉娘挣脱开,将手藏到背后,“秋娘姐,我不出宫,用不到。”
“怎么用不到?你如今年纪小,才觉用不到,以后人情往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拿回去,这可是一等一的好钱,外头已经很少看到了。”
“外头没钱吗?那秋娘姐更应该带着了。”
“外头不是没有钱……是恶钱太多……”沈秋娘一时有些头痛,不知怎么解释,“总之你记住,你这些钱,够穷苦人家吃两三年饼子了。”
刘玉娘拼命摇头,半真半假道,“那我岂非没东西送你了?秋娘姐若外头日子过得好,回头再加倍还我呗。”
“你这小妮子……”见刘玉娘坚持,沈秋娘只得收起来,“行吧,我先替你收着,等你以后知道穷了,再涨点利息给你。”
“秋娘姐最好了。”
“可别肉麻了,走吧,再同姐妹们说说话。”
见两人走回,有女乐嚷嚷道,“秋娘姐,你们悄悄话说完了没?”
“就是,有什么非躲着我们?该不会在说我们坏话吧?”
沈秋娘笑着应道,“是啊,就是说你们坏话,你们啊,可别趁我不在,欺负玉娘老实。”
“她还老实啊……”
冯溶溶拖长了音,很快被夏小如打断,“别说这些了,秋娘姐,我们方才商量了下,你再带着我们唱一首歌吧。”
“是啊是啊,秋娘姐领我们唱吧。”
众女乐纷纷应和,蓬莱院里哪个女乐没同沈秋娘学过歌,也早习惯了她来领唱。
“好,我唱。”沈秋娘说着走到院中,众女乐也笑着跟出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
开口第一句,就教气氛凝结,众人不愿意触碰的回忆,像是突然揭开的伤口,刺目难堪。
“怎么了……不喜欢这首?”
“没……没有啊,就唱这首。”
“对对对,就唱这首。”
无人敢提齐勒勒,沈秋娘偏是用这种方式提醒众人,几声琵琶奏响,赵春娘在边上无言地弹起曲乐。
依旧是齐勒勒的唱法,上半首用李义山的诗,下半首又换回俗词,唱到“昨朝今日事不同”这句,不知谁先哭了出来,女乐们声音皆控制不住颤抖起来,最后凄凄惨惨,抱着哭成一团。
沈秋娘叹气,“我也不是要惹姐妹们伤心,只这段时日在冰轮院学了许多,有几句知心话想要同你们说,你们可别嫌宫里规矩多,有些规矩虽不近人情,却也保护了你们,往后……千万别落单,哪怕就片刻的功夫,也可能招来灭顶之灾,蓬莱院是一体的,一个出了事,一群都不会好过,所以,闹归闹,千万记住咱们是姐妹,不要出格,不要让人有机可乘。”
想起齐勒勒的处境,刘玉娘也是哭得不能自已,赵春娘过来揽住她,她便伏在赵春娘怀里哭。
“哟,这么舍不得啊?”
一片啜泣声中,元娇奴的声音分外扎人。
刘玉娘抬头,愤怒地盯着大门口,偏元娇奴还勾起唇笑,“玉娘妹妹,怎么了?谁惹你了?”
赵春娘扯了下刘玉娘,“元夫人万福,让夫人见笑了,众姐妹确实舍不得。”
“哦,人之常情嘛,也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到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可王妃怕出岔子,我不得不跑一趟来看看,搅扰诸位了。”
赵春娘看了众人一眼,“还不快给夫人行礼,都忘记礼数了吗?”
“别别别,可折煞我了。”
元娇奴伸手阻止着,众女乐还是行了礼,唯是刘玉娘杵着,在赵春娘拉扯下,忽而不管不顾道,“我们不只是伤心,也替勒勒姐担心。”
“刘玉娘,退下!”
赵春娘呵斥着推了一把,刘玉娘却紧紧盯着元娇奴,似要探到元娇奴心里去。
元娇奴也不畏惧,迎上视线,“其实呢……王妃让我过来看看,就是知道你们在此告别,想让我敲打两句,可我不忍心啊,因为我知道,齐勒勒就只是齐勒勒,不过看样子,好像还真有人不知道齐勒勒错在哪儿……”
元娇奴的脸色随着话音一点点往下沉,说到最后,忽又转为轻蔑,“不瞒你们说,那个贱人有身孕了,原本那晚所有去少阳院的女乐都要验身证清白,可王妃慈悲,不想闹得太过难堪,偏好像有人不领情……”
“元夫人,抱歉,玉娘不懂事,回去蓬莱院……当受重罚。”
“春娘子言重,不过你们蓬莱院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该怎样就怎样,只你说玉娘不懂事,我可得说道说道,从前在掖庭,她最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如今在蓬莱院,她也不是最小的了,往后还有更小的进来,可不能带坏了旁人。”
“元夫人教训的是,此事春娘会如实禀报阿监。”
“也好,那就按规矩办吧,顺带告诉诸位一个喜讯,你们手里的活计不会白辛苦,王妃知道你们用功,七夕那天都有赏赐,还请诸位尽心,王妃也定不负诸位,我就不打扰了。”
元娇奴说罢,带着一群内侍宫人,转身而去。
回转蓬莱院,刘玉娘不仅当众罚跪,好脾气的林阿监,也拿出万年不用,积了灰的竹笞条狠狠抽了刘玉娘两下。
“啪啪”两声,当真如风雷响动,夏日衣衫薄,刘玉娘的衣服当即破了两道血口子,吓得女乐们直眨巴眼,最后听得林阿监下令回屋,顿作鸟兽散。
一个时辰后,将刘玉娘扶回屋里上药,刘玉娘见赵春娘冷着脸,心中不知怎么比挨罚还难受,刚才挨罚没掉的眼泪,此际落了下来。
“春娘姐……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我吗?是你自己。”见刘玉娘疼得直抽气,赵春娘话又不觉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和勒勒姐妹一场,难道我们就不是?你道旁人不清楚……这事有包庇?”
听赵春娘说得这般透彻,刘玉娘的心霎时绞得厉害,“春娘姐,我不只是伤心,也害怕,不知道是谁,那下次不就没个防范?”
“所以秋娘说了,规矩看似不近人情,却也保护了我们,守着规矩,再看你不顺眼的,也拿你没办法,勒勒这次错就错在以为搭戏就能落单,结果叫人钻了空子,这事你也休要怪元娇奴,她多巴结的人,寸步不离王妃、孟夫人才是正经的,哪有功夫害人。”
“是玉娘莽撞了……”
赵春娘苦笑,“罢了,谁年少时没点气性,你这苦还没完呢,不过蓬莱院罚了,回头白媵人就不好再为难。”
想到下个月就是七夕,刘玉娘也有些后怕起来。
“好了,别太担心,最多不过当众训两句,让你丢丑,不也如了你的愿?”
刘玉娘点点头,心下却又起了别的心思,这次到底是得罪了元娇奴,还不知在王妃跟前怎么说自己,将来这晋阳宫迟早是王妃管的,自己又能防到几时?
梦幻泡影
互看一眼,刘玉娘和安金姝匆匆赶了出去。
但见大门处衣裙飘动,不大会儿的功夫,女乐们几乎跑了个空。
此时的石敬儒,好似被一群硕大的蝴蝶追逐着,绚烂又狰狞。
“扑通!”水花四溅,石敬儒竟而跳下太液池。
“哗啦!”女乐、宫人相撞,食盒糕点翻滚一地。
惊呼声此起彼伏,混乱至极。
事情闹大了……
才闪过这个念头,刘玉娘只觉手腕一紧,被安金姝拖到边上。
“玉娘子,闹成这样,怕也瞒不住了,你且记得,曹夫人面前不可隐瞒,只可咬定因为害怕,一时糊涂才有此决定,对石家大郎实则没有半分情意。”
节日转眼成劫数,闹的时候似烈酒上头,浑然不觉意气用事,回过神来个个魂飞魄散。
“林阿监,是刘玉娘同石校尉有私情,我们怕蓬莱院再出丑事,所以……所以才要问个清楚!”
冯溶溶第一个站出来,把事情推到刘玉娘头上,冲撞王妃赏赐的菱花糕,可不是小事。
刘玉娘看了林阿监一眼,只觉今日的林阿监有些不寻常,便也不着急申辩。
冯溶溶见林阿监拿着笞条不说话,愈发大胆,“阿监明鉴,这刘玉娘定是被王妃退了荷包,才打起外头的主意,她与齐勒勒为伴,平日里怕是没少学这等龌蹉事,我们今日也是为了拿住证据,情急之下才有所冲撞……”
林阿监微微一笑,“这么说,我还要给你记一功?”
“不敢,小奴……小奴只求一个公正……”
“啪”一声响,林阿监只将笞条敲在手里,并未打人,她走向夏小如行了一礼,“夏娘子是冰轮院的人,还请边上坐。”
夏小如看了眼冯溶溶,然后朝林阿监略略欠身,走到边上石凳坐了下来。
随后是漫长难堪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赵春娘同一名女官走进大院,身后跟着一大堆内侍阿监,看到这阵仗,女乐们彻底害怕起来。
是王默然王宫正亲自到了,这事有到需要她出面的地步吗?
每个人都能觉察到大祸临头,冯溶溶更是焦躁不安,频频抬头,刘玉娘知道,多半是她带头追的石敬儒。
“王宫正,小奴们都在此处了。”
王默然点点头,坐到高位上,边上有名阿监站出来问,“刘玉娘是谁?”
“小奴刘玉娘见过阿监,见过王宫正。”
那阿监问,“你说说,方才石校尉落水,是怎么回事?”
听到阿监专挑刘玉娘问,冯溶溶急了,这院里谁不知道曹夫人偏爱刘玉娘,她当下抢着开口,“阿监……小奴有话要说!”
那阿监眼神一扫,当下两名内侍上前将冯溶溶拖到边上,另一名阿监拿着笞条跟了过去,冯溶溶挣扎起来,“阿监,是刘玉娘与石校尉私通——啊!”
尖叫声和着笞条噼啪声齐响,冯溶溶反是挣扎得更厉害了,“阿监……小奴绝无虚言!啊!众人皆可作证……啊!我的脸……我的脸……”
最后一声尖叫尤为惨烈,百般挣扎之下,那笞条扫到了冯溶溶脸上。
那阿监头也不回道,“还没轮到你问话呢,再不老实,打死为止。”
进宫这么多年,刘玉娘看过无数责罚,从没见过打脸的,此刻冯溶溶的脸就好像是撕去一条的美人图,恐怖至极。
刘玉娘缩了下,又听阿监催促,“继续说你的!”
现如今面对的不是曹夫人,而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该怎么说?
念头在脑海里飞快转过一轮,刘玉娘跪下道,“回阿监,方才安师在东小院为小奴把脉,小奴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等听到动静,同安师追出去,石校尉已落了水,而后阿监们就赶到了。”
“这奴婢说你同石校尉私通,又是怎么回事?”
“回阿监,小奴不知,小奴与石校尉并无瓜葛,更何况,青天白日那么多双眼盯着,小奴如何与人私通?”
“她--啊!”冯溶溶激动之下,又要插嘴,只才说了一个字,立时被打到只有抽气的份。
“阿监……可否容夏小如说两句?”
那阿监听到声,转而看向王默然,见王默然颔首,才同夏小如道,“夏娘子请说。”
“小如以为,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溶溶姐看到石校尉腰间的荷包,好似是刘玉娘做的,所以……所以才想问个清楚……”
“你们蓬莱院,倒是要审起校尉来了?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资格,空口白牙的,可有凭据?”
“阿监说的是,只到底是不是,还得问过石校尉,那个荷包,白媵人也见过……应是认得出。”
“夏娘子,少拿媵人王妃来压事,宫正署行事,维护的是体统,别说夏娘子如今还没正式封媵人,就算封了,犯了错,照样得罚。”
这阿监将夏小如顶回去后,却也没有放过刘玉娘。
“刘玉娘,你说说,有没有荷包这回事?”
“回阿监,小奴有做过荷包,但决计没送人,只托人带出去卖,好安葬勒勒姐……就是我们院里前不久才没的齐勒勒。”
“这么说,你同石校尉确有接触,方才又如何说‘并无瓜葛’?”
“阿监说的瓜葛是哪种瓜葛?若说托宫外人办事,违了规矩,小奴可以认,但若说私通,便是打死小奴也决计不认。”
那阿监眼神掠去,方才打了冯溶溶的阿监,又走过来抽刘玉娘胳膊,刘玉娘闷哼受着,第三记要落下时,赵春娘终是忍不住喊了句,“且慢,可否容赵春娘也说两句?”
那阿监对赵春娘到是客气,“赵教习请说。”
此言一出,众女乐又是吃了一惊,短短半日的功夫,赵春娘居然封了教习。
“阿监,玉娘说的事,我也知道,那日她确实当着我面,请石校尉帮忙安葬齐勒勒,我伤心至极,竟昏了头没有阻止,石校尉还将王妃赐的花钿还给了玉娘,只收下荷包,石校尉为人仗义,并不差这点钱,收下荷包,也是想让我和玉娘安心,要说私通,七夕那日竹篁院人来人往,又如何私通?”
那阿监点点头,走向王默然,“宫正,老奴问完了,宫正是否还有要问的?”
“没什么了,带刘玉娘去曹夫人那边吧。”
刘玉娘叩首起身,与赵春娘对视刹那,只见赵春娘眼底尽是冰冷,她虽然帮了自己,却也恨自己骗了她吧?
走出大门瞬间,刘玉娘有预感,自己怕是回不来这里了,又走出两步,突然一记响,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刘玉娘也没心思再想下去,自己眼前尚有一道难关。
万寿堂内,安金姝跪坐在蒲团上,正在给曹青娥念经文。
刘玉娘没有多话,进去就跪下,曹青娥看都没看一眼,手捻佛珠,眼帘微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念到这句时,曹青娥身子动了动,安金姝当即停下,曹青娥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念了?”
“我以为夫人有话要说。”
“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金姝不敢,每本佛经结尾无非就是‘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夫人慈悲,信受奉行,布施无数,金姝觉着……不念也罢。”
“尽给我起高调,这么说来,我今日若用霹雳手段,到是违了‘信受奉行’?”
“哪里,夫人这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全是为人好呢,就是凡夫愚钝,只见霹雳手段,不见菩萨心肠,反是怨夫人。”
刘玉娘知道,这两人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立时叩首,“是小奴不知好歹,请夫人责罚小奴。”
曹青娥这才转过视线,“怎么罚你?罚你也不是我的事,自有宫正阿监在管,更何况,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再怎么霹雳手段,也不至于拆人姻缘不是?”
“夫人息怒,小奴与石校尉实无姻缘,小奴只是……只是被吓破了胆,紫儿姐姐去了少阳院,被打死,勒勒姐去了少阳院……疯了,小奴……小奴实在怕得很……”
“刘玉娘,你胡说什么?”安金姝放下经册,沉下脸,“范紫奴是叫李存颢打死的,齐勒勒是她自己不守规矩,这些你还想赖夫人不成?”
“小奴不敢,小奴不敢……”
想到范紫奴和齐勒勒的遭遇,刘玉娘是真伤心,也是真害怕,她本就因为这两人接连出事,才起了要出宫的念头,倒也不是借口。
见少女泪水涟涟,曹青娥脸色不觉缓了缓,“好了,说说,七夕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方才在蓬莱院,又是怎么说的?”
刘玉娘不敢隐瞒,断断续续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曹青娥听罢,垂下佛珠叹气,“你倒还想着替齐勒勒收尸。”
刘玉娘心头一虚,那日她乱得很,能让石敬儒答应自己已是耗尽心力,若不是石敬儒想得周全,主动说起收埋齐勒勒,今日这关还不知怎么过去。
若说此前,刘玉娘只把石敬儒当作一根救命稻草,那此时此刻,她才突然体会到,自己破灭的不只是出宫的希望,更失去了两个真心待她好的人,一时间,怎么也压不住委屈,泪水似泄闸般涌出。
“好了,还没罚你呢,就哭成这样。”
安金姝又忙不迭道,“夫人,刘玉娘如此不识好歹,想是夫人平日里照顾太过,反是感觉不到夫人的好,我看罚去竹篁院做苦役,她才晓得先前那些日子,是泡在蜜水里的。”
曹青娥横了眼安金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帮她说话,怎么,她许你好处了?让你这般帮着?”
安金姝嬉笑道,“夫人的眼睛,真真是护法神的眼,什么都逃不过,她能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就图她好看罢了,想着夫人将来要是后悔呢,我就借花献佛,倘若夫人实在看着嫌弃,我正好收作弟子,总比那几个歪瓜裂枣强。”
“哼,油嘴滑舌,哪有你这样的小经师,我看你也是个欠管教的。”
“夫人说的是,安金姝修行不够,回去就罚自己打个禅七。”
“行了,这么爱管,那就交给你管。”
贵人选妾
“呸呸呸,青天白日的,休说这等不吉利话。”
曹青娥口上埋怨着,面上已然松动许多。
“这个赵春娘,我看她到不像是搊弹家,改明我就同王宫正说道说道,升她做司正算了。”
刘玉娘闻言,对上曹青娥的笑眼,也跟着轻笑出声,她知道曹青娥彻底打消了疑虑。
“夫人别这么说,蓬莱院离不开春娘姐姐的。”
“说得也是,好了,这个月你在蓬莱院闭门思过,哪也不准去,知道吗?”
“喏,谨遵夫人教令。”
走出房门,见外头三位姐妹和常清一道看着自己,刘玉娘心头一暖,快步迎了上去,将曹青娥的“惩罚”说了说。
赵春娘淡淡道,“你罚了,勒勒自然也得罚。”
“罚罚罚,是我错了,一同闭门思过。”
出乎意料,齐勒勒居然没有反驳,嬉皮笑脸应承着,赵春娘横了她一眼,又对刘玉娘道,“同你常清姐姐道个别吧。”
刘玉娘乖巧,自是领会赵春娘的意思,当下行礼,“常清姐姐万福,多谢姐姐。”
常清摆摆手,“好了,以后行事谨慎点,这阵子贵人们来往多,万不可鲁莽。”
之后,前脚回到院里,后脚曹青娥又差人送药,给刘玉娘敷眼。
齐勒勒假意酸道,“啧啧,玉娘,你这还叫闭门思过?我看啊明天就该送补汤了,坐月子也不过如此。”
沈秋娘听这话不对味,搡了下齐勒勒。
“齐勒勒,你还能不能着调了?这等话也敢乱说。”
齐勒勒连忙打上自己的嘴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就是从前外教坊的姐妹嫁人了,我忍不住感慨两句。”
赵春娘摇了摇头,“你啊,这么想嫁人,回头去少阳院倒是可以带上你。”
“哎——我可不去!”提及少阳院,齐勒勒十分抗拒,“我一唱伶戏出身的,还是别给蓬莱院丢人了,别捎上我,千万别捎上我。”
“这可由不得你,等尚仪局拟名单吧。”
次日,曹青娥果然又送来了东西,却不是齐勒勒口中的补汤,而是一纸新抄的乐谱,犹然散着墨香。
“什么歌啊?”
齐勒勒只认得上头的工尺谱,字是一个都看不懂。
刘玉娘未曾开口,又哽咽了,赵春娘替她答道,“是温飞卿的《苦楝花》。”
齐勒勒不认得温飞卿是谁,却也知道这是曹青娥特意送来宽慰刘玉娘的,于是安慰道,“玉娘,别伤心了,看夫人还特意叫人做了诗。”
沈秋娘“噗嗤”笑出声,“人家温飞卿,懿宗朝就作古了。”
“哎?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也不认字吗?”
“是,我不认字,可我长记性,咱们弹的花间曲,就是根据这位大才子诗作谱曲的。”
赵春娘则看向刘玉娘,缓缓道,“说来也巧,温飞卿是太原人士,我们太原大小教坊却不曾存齐他的词谱,这么短的曲子,怕是长安宫里的旧藏,应是三郎君昔时带回来的。”
赵春娘话里有话,不过这次就连齐勒勒也听明白了,这里头隐着层歉意。
就在刘玉娘进宫那年,十一岁的李存勖被派往长安做质子,之后便带回了许多赏赐,其中就有长安乐府大量曲谱,长安被朱全忠拆成废墟后,少阳院所藏曲谱,恐怕是天下间最多的。
“玉娘,姐姐陪你弹吧?”
刘玉娘摇头,“还在为先帝服孝呢,就让我一个人为紫儿姐姐吹一曲吧。”
见刘玉娘坚持,其余三人也不勉强,暮色渐浓,刘玉娘拿了个小埙,在院里一株苦楝树下小声吹着,月辉共紫羽飞舞,每一片都染成了银紫色,细碎又纯洁,刘玉娘心底默默祷告着,可转眼又有些心灰,她不明白,若世上真有神仙,为何死的是范紫奴,而不是元娇奴?
埙声幽幽,无人作答。
“什么?我也要去?我去什么呀?不去不去!我、我还在闭门思过呢!”
愁了一夜,第二日醒来,蓬莱院再度开了锅。
尚仪局名单下来了,点了十来名女乐,皆是十七岁以上的,齐勒勒也在其中,知道这消息,就属她嚷得最响。
沈秋娘一把拉过她,“你们瞧瞧,把她美的,好像去了就能选上似的。”
女乐们轰然笑了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勉强。
宫里的事就是如此,要么密不透风,要么传得上下皆知,一夜间,贵人们选妾,以及范紫奴被虐死的消息,似斜风细雨,沾湿了女乐们的心头。
赵春娘见状站出来道,“好了,如秋娘所言,去了未必会选上,就算选上了,也是主母们挑的,和赏赐过去是不同的,这次贺宴,谁要是故意推辞,故意丢丑,且先别说后头的事,眼前就是灾祸,知道吗?”
女乐们谁也不答话,互相看着,哭丧着脸。
“我和林阿监也会去,留在院里的人就好生待着,各安其事。”
见众人不应声,赵春娘干脆下了命令。
此后几日,被选中的女乐渐渐接受了现实,彼此宽慰着说,若是被大郡主、夏夫人选上到也是个去处,尤其是大郡主,据说孟知祥不好女色,大郡主选妾,纯粹是为了绵延孟家子嗣,至于大郎君李嗣源,传闻侍妾众多,想来夏夫人是个开明的主母。
唯有孟春晓……众人只盼着这位孟夫人醋劲大发,谁都不挑。
到了芳辰贺日,宫正署临时调了两名阿监接管蓬莱院。
戌时一刻,听着蓬莱院大门从外头落锁,刘玉娘不知怎地,突然不安起来。
元娇奴害自己不成,多半不甘,这次她会不会对自己身边人下手?
怀疑如夜色般扩散,刘玉娘一人在屋里怎么也睡不着,偏蓬莱院乐器众多,严禁灯火,刘玉娘只得在夜中抱着自己,等待着,等待着……
约莫子夜,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刘玉娘不假思索,跌跌撞撞开了门,向大院跑去。
大门重新开启,院里灯火通明,好似过元宵,对面西小院也有女乐跑出来,看来,不安的不止是刘玉娘。
回来的女乐俱是面色不佳,齐勒勒脸上还挂着泪珠,刘玉娘不禁着急,抓着一脸镇定的沈秋娘问,“秋娘姐怎么了?”
沈秋娘笑道,“干嘛干嘛,这是要给我出殡呐?我是被选上,不是被吃了。”
齐勒勒忽而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刘玉娘呆住了,“秋娘姐……莫非……莫非孟夫人……”
“行了,都什么样子?”赵春娘打断了刘玉娘的话,“阿监们还在呢,你们这是让她们往上说好,还是不往上说好?”
林阿监笑着接口,“大喜的事,你们可别因那些风言风语给秋娘惹祸。”
林阿监说着执起沈秋娘的手在灯火下照着,“瞧见没?上等的金镶玉,孟夫人亲自从手上褪下来,给秋娘戴上的,不同人不同命,秋娘的性子,这院里哪个不喜欢,孟夫人也是一样的,好了,都回自己屋里,有什么明日再说。”
是元娇奴害的吗?
刘玉娘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沈秋娘和自己同屋,却非是自己的女伴,元娇奴害她有什么好处?
再看齐勒勒的神色,似乎总有什么事,可沈秋娘和赵春娘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到底怎么了?
夜中,被齐勒勒小声啜泣弄得有点烦了,沈秋娘丢来个软枕,“齐勒勒,够了啊,我还没死呢,你我当初不认字,不就为留条出路吗?你如今这样是为我愁,还是咒我?”
“谁咒你了。”齐勒勒坐起身,“原先是大郡主挑上你的,结果我看那元娇奴在孟夫人耳边嘀咕了两句……”
“胡说什么呢,大郡主压根就没开口,你怎知她挑上我了?是,我唱歌时,大娘子们是多看了我几眼,那你呢?你跟伶戏班子搭《李娃传》,全场都看着你呢!”
“你不懂,我——我是好心……”
“勒勒,你过来,秋娘,你过去。”
赵春娘打断两人,并让两人调换床位,沈秋娘难得赌气起来,“我也奇了怪了,孟夫人明明对我那么好,我出去时,也会以曹夫人养女身份出去,怎么在你们眼里就……就好像非死不可了?我不过去!”
“我也不过去,睡觉!”
齐勒勒干脆地收了声,刘玉娘不敢多问,只好伸手默默给齐勒勒擦眼泪。
天亮以后,突然没人提起昨晚那茬了,不久尚仪局来了调令,要昨日被选中的女乐们,收拾妥当行囊,今日就入住掖庭冰轮院待选。
命令来得又急又快,几乎不给人话别的余地,赵春娘把齐勒勒单独叫了去,刘玉娘小心瞅着沈秋娘,但见沈秋娘除了生气,面上并无忧虑,心里暗道,大约真是自己想多了。
“玉娘,是不是担心我?”
将包袱打了个结,沈秋娘突然对上刘玉娘。
“秋娘姐……我……我是有点担心,那个元娇奴确实不太好。”
“她不是好人,我又不跟她过,玉娘,其实我想过了,跟着孟夫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得出来,这个人只要顺着她,一切都好商量,你那个紫儿姐姐……性子如何?”
“紫儿姐姐……人很好,和勒勒姐一样,是个热心肠,就是性子有些闷。”
“这就是了,林阿监说得对,不同人,不同命。”沈秋娘走过来拉住刘玉娘的手,“我猜你紫儿姐姐就是那种心里有想法,偏又不硬气的,我知道众姐妹好心,可我沈秋娘就是个没主张的,所以顺着谁都成,你看我在蓬莱院,不都是听你春娘姐姐的?”
“这倒是……”
“好了,我悄悄同你说桩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