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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我还半梦半醒时,便听得纱窗外传来几句窸窸窣窣的议论。
皆是“柳姨娘真是可怜”,“夫人这是拿她立威呢”云云。
我迷糊了一瞬,缓缓掀开帘子,而后才忽想起,今日是新妾来向我敬茶的日子。
更衣洗漱过后天已大亮,银杏抬手为我拂开常宁阁中成色上佳的白玉珠帘,引我一路在正厅上首坐下。
新入门的那位柳姨娘静立在廊下寒风中候我,姿态既恭谨又妥帖。
如今才入三月,寒春仍存料峭之意,那位柳姨娘人若其名,一身浅色纱衣愈衬得她弱柳扶风。
只在风口中站多了那么一小会儿,她便开始纤手扶额,显出一派不胜凉风的柔弱之姿来了。
我眼皮轻轻跳了一跳,暗想:沈胤这狗东西的眼光真是越来越毒辣了,瞧瞧柳姨娘这楚楚动人的做派,换了我做男人,也免不得要心痒痒。
只是可惜了——我轻咳一声,示意银杏放这位姨娘进来。
垂帘应声而开,柳姨娘莲步入内,姿态纤柔。
我吐匀气息,着一身正色襟袍,端坐在黄杨木深椅中,目不斜视地抬手接过柳姨娘递来的茶。
是六安瓜片。
我微一抬头,便见柳姨娘神色不错地望着我,娇柔道:“昨日夜里夫君同妾身说,夫人自幼长在徽州,因此最爱饮家乡的瓜片茶,不知妾身亲手沏的这盏茶,可还配入夫人的口?”
青花瓷盏中茶色若翠,我将盏盖叩下,轻飘飘地瞟了这位柳姨娘一眼。
在这整个中书府中,除沈胤这位中书大人外,共计有一十三位后宅女眷。
可不论是哪位女眷,都不敢在我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地称沈胤作“夫君”。
毕竟,我作为悍妒之名满京都,手腕狠绝也传遍京都的中书夫人,从来都是容不下妾婢侍女的。
堂堂皇皇的日光下,柳姨娘神色恭顺,眼底却流出一丝因受宠而掩不住的得意来。
“这茶极好。”
我挑眉笑了一笑,不动声色地抬起一只手,水葱似的指甲在柳姨娘脸上划过:“倒是个美人。”
纤弱的指甲稍加用力,便在美人脸畔刮出一道细瘦红痕。
柳姨娘呼吸微屏。
我停了一会儿,而后才漫不经心地撂开手,道:“老爷既如此看重你,那你便去搬去杨柳阁东厢住吧,那地方宽敞,环境也雅致,同你这样的美人最相宜。”
柳姨娘一愣,我摆摆手,不预再同她多说,只着人赏了她一枚荷包,便叫银杏带她出去。
堂前春光正好,院中灼灼桃花如云如霞,柳姨娘纤弱的背影渐隐在廊后,我看着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倒是不想同这位姿容甚佳的美人计较。
只是没办法,沈胤这狗东西三天两头便抬一个妾入府,我若是不摆出些正室嫡妻的善妒与狠辣来,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也不知这位新入府的柳姨娘究竟知不知道,她所谓的“夫君”,其实是个新婚不过七年,便能纳十几房小妾入府的风流种。
相信沈胤这种人会有真心——我摆弄着案上新送来的一匣子珠宝,心想:哪有相信银子来得实在。